「在我心裡面，一直有一個疑問。到底梁山伯是在知道祝英台是女的以後才喜歡上她的，還是早就已經喜歡上她？如果祝英台不是女的，那……結果又會如何？」



***

樑：

我的名字是樑，沒甚麼特別的一個名字。

要說的，頂多是名字裡面有兩個「木」而已。不知道是否算命的說我「五行欠木」，所以父母才替我起了這個名字 。

對我來說，多一個「木」還是少一個「木」，其實也沒甚麼分別。

後來，我認識了一個人，他說他的名字欠了一個「木」。我就說，我可以把名字裡面的一個「木」送給他。

反正「樑」和「梁」也沒甚麼分別，對吧？

我想，他需要的，我都會願意給他……

只是，後來我才知道，他需要的，原來是……

***

筑：

我的名字是筑，很少見的名字，對吧？

很多人看到了我的名字，都會問我怎麼唸，聽見了以後就會恍然大悟的說：「那不就是和『建築』的『築』一樣嗎？」

沒有錯，讀音一樣，只是意思不同而已。我翻查過字典，「筑」是古代的樂器，因此這個字在現代並不常見。

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我的名字可以多一個「木」，或許會少很多麻煩。

後來，我認識了一個人，他的名字裡面有兩個「木」，他說，他可以把其中的一個送給我。

或許他只是說笑，可是為了報答他，我把我可以給的一切，都給了他……

只是，我給他的，是他想要的嗎？

我不知道……

我一直都不知道……

***

樑：

我第一次看見他？我當然記得，是在那條通往我們學校必經的行人天橋上。

轉校以後那個新學期的第一天，我以為我已經算是很早了，可是走上行人天橋時，竟然看到有個男生走在我前面。

我在後面看著他揹著袋子的背影，忽然覺得有點眼熟。可是，我在這學校應該沒有認識的同學，為甚麼會覺得眼熟？

我一直盯著他，可能他也感到我的目光吧？在行人天橋的末端，他忽然慢慢的回過頭來……

雖然只是八時多，可是陽光已是十分刺眼，我瞇著眼，想要看清楚他的臉。在陽光的照射下，我應該是看不太清楚的，可是我卻好像只看一眼就很清楚他的輪廓似的……

這明明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臉，可是看著他的時候……感覺又不像是第一次，到底是為甚麼呢？我是不是曾經在甚麼時候、甚麼地方遇上過他？

剎那間，一些既熟悉又陌生的片段在我腦海出現，然後又消失；我無法分辨出到底那些是記憶還是夢境，如果是記憶的話，這些記憶是屬於我的嗎？還是屬於另外一個人的……

我想，我一定是睡得不夠，一大早就在胡思亂想。

我加快腳步，走到他身旁……

***

筑：

不知道為甚麼，那天我很早就醒來了。

媽媽看我這麼早就起床了，便說：「既然起來了，就早一點出門吧！新學期第一天，交通說不定會很繁忙的，遲到就不好了！」

可能我真的是太早了，交通還沒有開始繁忙，我就回到學校了。

我們的學校在山上，經過了行人天橋以後還要走一段滿長的斜路才到。反正時間還早，我決定慢慢的走，免得回到學校以後全身是汗。

在行人天橋上走著走著，忽然覺得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有人在背後盯著自己一樣。

開始的時候，我還以為是錯覺，可是那感覺愈來愈強烈。終於，我禁不住慢慢地回過了頭……

在距離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和我身穿同樣校服的男生。

他好像正瞇著眼在看我，那個眼睛一只大一只小的樣子，我看了就想笑……

慢著，那個樣子，怎麼這麼……沒可能！像他那樣高大的男生，如果我曾經在學校見過，我一定會認得出來的。

別問我為甚麼，我就是會認得出來。

但是，如果不是在學校見過，那我會在那裡見過？

我回過頭來，仔細地想。忽然，一些零碎的片段在我眼前閃過，可是卻轉瞬即逝，我想要再回憶也回憶不起來。

忽然間，我聽到他的腳步聲，他已經來到我身旁了！我低下了頭，心跳也無緣無故地加速。

當我還在不知所措的時候，他已經大步在我身旁經過。

我抬頭看著他有點魁梧的背影，心裡竟然有一陣失望。看著他在斜路上愈走愈遠，我又開始埋怨自己的腿為甚麼沒有人家的長……

我身高176，其實也不算是很矮，可是跟他比起來就差了10公分！其實，看他的身型和黝黑的膚色，就知道他應該是個運動健將……哎，我剛剛不是只看了他不一會嗎？怎麼我對他的外表好像那麼熟悉的？

真奇怪……

***

「回憶　纏住了心事千遍
由零開始　偷偷想到落淚
由零想起　當天一切樂與怒　總揮不去
仍無悔　只知繼續進取」
《由零開始》──張國榮/小美

***

樑：

我永遠都忘記不了我推開教室的門時的那一個感覺。開始的時候，我還以為是那好一陣子沒有人進去的教室的傳來的氣味，可是後來又發現不是，反而好像是一種讓人起雞皮疙瘩，卻又不是不寒而慄的感覺。

難道說，我將會在這教室裡發生甚麼事嗎？

***

筑：

那一年，我們班的教室在學校最遠的一個角落，也就是那些壞學生口中的「天堂」。

當我經過一個又一個的教室時，我都會偷偷的往裡面看一下，看看剛剛那個男生在不在。只是，我不知道應該希望他在，還是不在。如果我一直沒我見到他，那就是說他和我同班的機會愈來愈大……

終於，我來到教室門前，還是沒有見到他。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輕地推開了門。

在那一瞬間，我忽然全身顫抖了一下。

我以為，那些經常在小說裡面看到的劇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了；可是我探頭一看，卻甚麼人也沒有見到。

我嘆了一口氣，暗笑自己過份緊張，然後沒精打采地隨便找了個位子坐下。看看腕表，時間還這麼早，幹甚麼好呢？

忽然，我彷彿聽到了一點聲音。

是甚麼？

我留神傾聽，好像……是呼吸的聲音。

我站起來，慢慢地循著聲音的來源走去，終於看到了他！

他就橫躺在教室最後一排的位子上睡著，因為個子太高，他把旁邊的一張椅子也拉了過去。只是對他來說，三張椅子也是短了一點。

我真的想不到竟然會有人就這樣躺在教室的椅子上睡著，可是他又真的好像是睡著了。

我呆呆的站了好一會，然後禁不住慢慢地走了過去……

這一次，我真的看得很清楚了。

他那比我柔順的頭髮、他那濃密的眉毛、他那閉著的雙眼、他那英挺的鼻子、他那有點翹起了的嘴巴、他那突出的喉結、他那有點歪歪斜斜的學校領帶、他那交疊著的雙臂、他那比我厚比我大的手掌、他那在黝黑的膚色襯托下特別白的襯衣、他那包裹著結實而長的雙腿的灰褲子、他那有點殘舊的黑皮鞋……

我就這樣看得入了神，一直到聽見有人回來，才紅著臉慌忙地跑回自己的位子。

***

「誰的跑車　突然之間衝向我
無從閃躲　已瞬即起了火
是你失了控撞來　還是我不小心走過
人沒錯　也許時候錯」
《不必剎掣》──車沅沅/黃偉文

***

樑：

因為我答應過一個人，所以我每天都會很早很早就回到學校。反正其他的人也沒有那麼早就回來，我便在教室裡面小睡一會。

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幹甚麼？

***

筑：

我發現他原來每天早上都是這麼早回到學校的，於是我也忽然養成了早點出門的習慣。

有一天，我早了一點，進了教室才發現他還沒有回來。

平常我是在他睡了以後才回來的，今天我比他早，那麼他豈不是會發現我的存在？

我該不該先找個地方呆一會兒，待他回來和睡了以後才進教室呢？

當我輕輕地打開教室的門，想要偷看一下他回來沒有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問：「幹嘛？」

我嚇了一跳，抬頭才看到他站在我面前。我感到自己的臉很熱，連忙低下了頭：「沒甚麼……」

他笑了一笑：「那……你現在要出來還是進去？雖然你比較瘦，可是你動也不動的站在這裡，我怎麼進教室？」

「不好意思……」我紅著臉轉身走回自己的位子，他卻在後面拍了我的背部一下：「傻瓜！」

因為感到臉上的熱還沒消退，我一直不敢抬起頭。在地上，我看見我倆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本來，我以為他會和平常一樣，走到後面小睡。想不到他放下袋子以後，竟然坐到了我身旁：「你每天都是這麼早的？」

我又嚇了一跳，難道被他發現了？

我有點尷尬地說：「差不多吧……」

他又笑了：「真好！」

真好？他說「真好！」？難道他……

他伸出又厚又大的手掌：「英文功課！」

「啊？」

「今天要交給老師的英文功課啊！」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壞壞地笑：「別裝蒜！你這些乖學生好孩子，一定有做的，拿來看看吧～！」

這時候，我才知道他那句「真好！」是甚麼意思。

當我把功課拿出來時，他還用力的捏了我的肩膀一下：「放心！我只會抄七、八成左右，不會把你的全部抄下來，很有義氣吧？」

我帶點勉強的笑了一笑。

他一邊打著呵欠一邊在抄寫功課，忽然說：「對了，你的名字是『筑』吧？好難唸的名字！聽老師叫了幾遍都記不住，害我要去翻查字典！」

甚麼？他竟然翻查字典看我的名字怎麼唸？其實就是要找我把功課借給他，也不一定要知道我的名字的……

他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

樑：

一直以來，都有很多人問我，為甚麼會和他成為好朋友？像我這樣的人，身邊的應該都是那些整天搗蛋、讓老師煩惱，或者是愛踢球多於上課十倍的壞孩子，怎麼竟然和一個文靜得看來有點孤僻、甚麼運動都不行、常常拿著那本再生紙記事本不知道寫甚麼東西的呆子交上了朋友？

我也不知道是甚麼原因，只是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很親切，好像已經和他認識很久很久一般……

***

筑：

從那天開始，我倆還是像以前一樣那麼早回到學校。可是，他不再小睡了，而是每天都會在那段其他同學還沒回來的時間一邊抄我的功課，一邊和我聊些有的沒的。

我想，我們就是這樣成為了好朋友吧！

其實我也不太記得，那一年多我是怎麼過的……我只知道，我是和他一起的。

他和朋友踢球時，我會在旁邊看；我寫東西時，他也會在旁邊陪我；我坐巴士回家，他會在巴士站和我聊到巴士來到；他去補習社上課，我會吃著冰淇淋等他下課；他去看球鞋，當然不會少了我；我去逛書店，他也一樣在旁邊……

我們一起上課、一起下課、一起吃飯、一起溫習、一起逛街、一起看電影、一起買唱片、一起聽電台、一起聊天到深夜……彷彿做甚麼也在一起。

我以為，我們可以永遠這樣下去。

***

「在一起與你工作　在一起與你摸索
兩個人　同時佔有的快樂
每分鐘與你揮霍　沒有一秒沒我在旁
還攜手看著天空黑與光」
《與我常在》──陳奕迅/林夕

***

樑：

早知道他會這麼在意，或許那天我不應該告訴他的……

他打量著我：「幹嘛？」

我只是在笑。

「快說！」他知道我一定是看到或聽到甚麼，所以才會笑成這樣子。

「沒甚麼……」我看著他雙眼：「只是……你的秘密被人家發現了！」

「甚麼秘密？」他的反應比我想像中要大一點。

我輕聲說：「關於你和我的……」

他的臉好像紅了：「甚麼嘛？」

我想了一想：「不過，還是關於你的部份比較勁爆！」

「討厭！你是要說的，就快點說！」

「你也知道，遲些會上映一部由吳奇隆和楊采妮主演的電影吧？」

他想也沒有想：「《梁祝》嘛！」

「沒錯，就是《樑筑》！」我指著自己：「樑……」然後指著他：「筑！」

他呆住了。

「想不到竟然給他們發現了這麼有趣的事！我們倆也沒有發現……」我洋洋得意：「他們說，原來你是女扮男裝的，所以才……」

他自言自語：「我早就發現了……」

「甚麼？」我聽不清楚。

他搖搖頭，表情有點奇怪。

「你不喜歡被他們取笑吧？」

他又搖了搖頭。

我搭著他的肩膀：「那……我以後叫你『筑弟』，你叫我『樑兄』，好不好？」

「人家明明比你大好幾個月……」

我笑著說：「你去問一問，我倆一塊走在街上，有誰會覺得你比我大？」

他白了我一眼：「你自己樣子老而已！」

「你樣子最青春！不去當保養品的代言人可真是浪費了你！」

他終於笑了。

「好了！你笑了，我當你是答應了！筑弟！」我自己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喂……」

「喂甚麼？叫我樑兄！」

「你……」

***

筑：

或許，我不應該失望。

可是，他是樑，我是筑，這不是很明顯的嗎？原來，一直以來就只有我自己一個在暗自歡喜。

或許我真的不應該假設他一切都明白，一切都清楚。

或許他從來都沒有仔細想過我們之間的事……

怎麼都好，他終究知道了這個「秘密」。我想，別人告訴他，總比我自己「不知羞恥」地告訴他要好吧？

只是，現在除了他以外，其他的人都知道了。

以後，我們還可以像以前那樣嗎？

***

樑：

是我太單純了嗎？

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小伙子，思想該有多成熟？我不知道。

只是，原來我沒有察覺的事，早就看在很多人的眼裡。

「下課了？」當我一如以往地搭著筑的肩膀要離開學校時，我們在門前碰上了小才老師。

他是我們中文科的老師，也是筑很崇拜的偶像，筑說他很有才學，名字裡面又有一個「才」字，所以叫他「才子老師」。我只覺得他不太兇，但很悶，而且「才子老師」這個名字實在很土，便叫他「小才老師」。

「對啊！老師也下課了吧？」筑是好孩子，對老師當然那麼有禮貌。而我，只是笑了一笑。

「對了……」小才老師好像有點吞吞吐吐：「你們最近……一切都好吧？」

我不明白他想問甚麼，皺了皺眉頭。

「沒甚麼，只是……」小才老師的表情很奇怪：「我聽到有同學在說你們，我怕你們會……」

我想也沒有想，就說：「你是說梁祝的事？」

小才老師尷尬地點點頭：「沒錯……」

我聳聳肩：「沒甚麼啊！」

「你不介意？」

「有甚麼好介意的？」我用手勾住筑的脖子：「我也會叫他『筑弟』的啊！對吧？」

小才老師看著筑：「你……也不介意？」

筑頓了一頓：「我……」

我勾緊他的脖子：「你嫌棄我啊？」

「不是……」

我笑著對小才老師說：「那就沒問題了吧？」

小才老師看了看我們，欲言又止：「你們……如果有甚麼想找人聊的，隨時可以來找我。」

「知道了，老師再見！」我揮揮手，拉著筑離開。

「老師再見！」筑一邊走，一邊向小才老師說。

「記著！」小才老師好像還是放心不下：「如果有甚麼想找人聊的，來找我……一起來也好，一個人也可以……」

我在筑耳邊低聲說：「看他不過才三十多，怎麼嘮叨成這個樣子？」

筑根本就沒有聽到我在說甚麼，只是我當時完全沒有發覺。

***

筑：

我只可以說，我是一個傻瓜，他卻是一個呆子。

我一方面對於「樑兄」和「筑弟」這個親暱的稱呼，還有被人比作經典情侶這件事而感到歡喜，可是我又對於被人過度注視而不安。

我寧願我倆永遠留在那個其他人還沒有回來時的教室裡面，雖然時間短一點，可是那個是只有我們兩人的世界。

兩個人的關係，不是應該只涉及兩個人的嗎？

***

「青春彷彿因我愛你開始　但卻令我看破愛這個字
自你患上失憶　便是我扭轉命數的事」
《小城大事》──楊千嬅/林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