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幾個章節，我讀得非常緩慢，轟轟烈烈開端的一本書，結尾卻彷彿要推翻原初的立意．於是，我愈讀愈懷疑，愈讀愈不知道他究竟要講些什麼．

趁著冬眠的時候，我趕了一些進度，稍稍歇息不去舞弄這已有點滯澀的禿筆，一路追看先前積下的許多藏書．

孟德斯鳩的這部大作，前三分之一大概是兩年以前看的，一個月前，我重拾起來，接續著讀，如今也將近尾聲了．

他原是要立意講自然法，起頭便反對霍布士所謂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爭，要從人性出發，重新立定’願望和平’來作為自然法的第一條，把戰爭摒除到國家之外．

可是寫到法蘭西的源流的時候，卻無法避免地講起一種雙層的甚至多層結構的征服王朝，其中征服民族奴役原居住民，這樣就在一個國家裏再建造一個國家，自由僅僅限於統治階級中間，而這樣一種自由，並不比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爭好到那裏去，一切的爭訟訴諸於個人與個人之間的戰鬥，唯一的差別僅在於勝利者宣稱決鬥的結果是上帝所喜悅的，決鬥竟至於被稱之為’決鬥立證’，一個人的對與錯全然取決於武力拳頭，並且還冠以正義的徽名．

所以，難道孟德斯鳩不是在自己反對自己嗎？

這樣一部體大思精的作品，堅持真理，披露實相，即使到毀滅自己都在所不惜，給予讀者的，竟和這難解矛盾的世界一道，堅持它自身晦澀不明，前後相反的品格．兩者之間，無疑的，確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深問法的精神是什麼，就如同深問真理，或者美善的根本是什麼，一樣難以明覆．

現在，就算我讀完這最後的第三十一章書，也只會比開始的時候，產生更大的疑惑，因為有時快樂安閒的日子與一個人無知不無關係．當我不斷回憶起過去遭遇的種種事，便更能深切体會孟德斯鳩的微言大義，會知道他不是誤失，不過努力描繪自然的原貌而已．

如果景物本來就是雜亂的，我們也怪不得畫家的技巧拙劣，畢竟，他愈是能捕捉到真實的景貌，那畫自然愈是難以卒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