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10-12 08:20:57牛頭犬

《謎霧莊園》Gosford Park

當「樓上」的人們在明亮的宴會廳裡啜著酒、虛偽地談笑,「樓下」另一群和他們有著同樣稱謂的人們,則圍著陰暗的廚房餐桌,快速地遞著餐盤,享受這一天辛勞後的飽食;

當「樓上」的人們一方面費盡心思地打扮裝點自己,一方面也絞盡腦汁地想從 主人身上撈點好處時,「樓下」那群和他們有著相同稱謂的人們,則在打掃、熨燙、擦拭、烹煮時的雜嘴閒聊,讓他們的私密醜態全洩了底;

當「樓上」的人們百無聊賴地玩牌、閒扯,暗自咒罵那好萊塢明星帶來的庸俗曲調時,「樓下」這群和他們有著相同稱謂的人們,則躲在各個角落裡,陶醉在一點點不切實際的浪漫幻想中,苦中作樂...

深夜裡,樓下的人們上了樓、樓上的人們下了樓,走進他們原本不該出現的房間裡...

但那一晚,卻傳來一聲淒厲的女子慘叫聲。有人死了...
從九○年代初接連以《超級大玩家》《銀色性男女》兩部西岸美式風情畫三度到達巔峰後,勞勃阿特曼將他所執迷的多線敘事、錯落拼貼手法,帶進了巴黎時尚圈、爵士樂年代的美國南方、強調英雄與正義的司法界、怪異卻溫馨可愛的美國小鎮,與當代錯綜複雜的婚姻愛情生活,但似乎在這多樣化的主題中,他的活力就是施展不開,作品也多半難以搆上他過往作品水準的低標。但他的最新作品《謎霧莊園》,讓他來到了戰後面臨著衰退與轉型的英國上流社會,一個不帶有阿特曼印象的時空背景,卻意外地讓他那一手漫天飛舞、信手捻來的神奇調度魔術,找到了完美的舞台。
故事的主軸雖然是一件離奇的謀殺案,獨特的時代感與錯綜複雜的角色關係也讓人聯想起克莉絲蒂的偵探小說,但實際上這部影片的情節卻沒有太多的推理成份,甚至原本看似是白羅或福爾摩斯般不按牌理出牌的神探角色(史蒂芬費瑞飾),在影片中也只是虛晃一招,沒一會兒就無消無息。於是我們看不到以蛛絲馬跡拼湊出事件原貌的豁然開朗,甚至我們也看不到罪犯伏首認罪、坦承不諱的段落,甚至所謂的真相,其實早在事件發展中就已經呈現在觀眾的眼前,並不需要費心去抽絲剝繭。那麼,這部片的趣味性何在?
讓我們從頭說起吧!雨天裡,管家把汽車備妥,女侍瑪莉濕淋淋地立在車外,等著一臉不耐的川桑夫人(瑪姬史密絲飾)出門。啟程後,管家撐著傘、頂著大雨淋頭,卻立姿畢挺地目送著夫人的車離去,直到消失在視野之外。
簡單的開場,勞勃阿特曼輕巧地刺激觀影者的情緒,點出了這個故事關於階級與身份的主題。隨著夫人抵達她的弟弟-也是她優渥生活的提供者-家中,參加第二天即將舉行的狩獵宴會,複雜的人物關係便開始教人目不暇給地跳躍出來,不僅只是樓上的,也在於樓下的。只見勞勃阿特曼快速地穿梭於樓上/樓下之間,交替著上層社會與傭人侍從階級的兩樣世界,並藉由從美國好萊塢到訪的製片人與影星(他們將為新一部「陳查禮探案」電影,內容關於一場英國狩獵宴會的謀殺案,到莊園來蒐集資料)的美國觀點,還有萊恩菲利普的角色,強化這個以嚴峻的勢利眼光來評斷一切的世界,是如何地殘酷又腐化。
樓上的階級與關係建立在金錢之上,彼此間無情、冷酷,而且麻木不仁(瑪姬史密絲:在這棟房子裡有個人為他的死感到遺憾,總是件好事),樓下的人們細心地察言觀色,盡力地配合主人的需要,心酸血淚只能往肚裡吞(海倫米蘭:我是個完美的僕役,當他們餓了,食物就會上桌;當他們睏了,床鋪就會整好─我甚至比他們更早知道他們需要什麼)。於是在謀殺案後,兩者間隱瞞教錯的秘密終於得以一個個被迫揭開,謎底也開始明朗起來,而最後就在一場冷靜的自白與絕望的哭泣中真相大白。結果卻是那麼的悲哀酸楚...
出身演員的編劇朱利安菲羅斯,頗得克莉絲蒂精髓地設計出一個情節紛雜卻妙趣處處的故事,並在劇情後段丟出一個又一個的小驚喜與小煙幕(幾乎每個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與過去),迂迴地導引出謀殺的真相,並讓整個故事圍繞在同一主題上打轉,不斷加深力道,並且按部就班地推衍,毫無脫軌之處,可以說是非常精采的一場處女秀。而阿特
曼揮灑自如的多線敘事,也宛如天女散花,讓故事3D般在繽紛撩亂之間立體成形,飽富意趣與細膩觀察,確實是大師手筆。
不過,要數讓這部影片成功的大功臣,絕少不了那票演技爐火純青、演來毫不費力的英國老牌演員們,包括亞倫貝茲(管家)、史蒂芬費瑞、麥可甘保(主人)、德瑞克賈柯比(主人侍從)、傑瑞米諾桑(電影明星、主人表親)、詹姆斯威比等影帝級男演員,還有克莉絲汀史考特湯瑪絲(女主人)、艾蜜莉華森(女僕)及身兼舞台劇作家的艾琳亞金絲(廚房班頭)等優異女演員。瑪姬史密絲的勢利老貴婦角色正好讓她表演出她的拿手好戲,而從頭到尾幾乎都是板著一張臉幽魂般出現的海倫米蘭,則以關鍵戲中精準的表情、動作與念白,教人為之震撼。正是這群出身舞台的一流英國演員(也包括本片編劇),奇妙地讓這部阿特曼的懷舊英國片,展現出老式的微妙人情,為精緻服裝場景建構
出的時代感倍增細膩質地,也為年近八旬的阿特曼,意外地找回了充沛的銀幕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