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達計畫』(九)《無法無家》Sans toit ni loi
《無法無家》Sans toit ni loi 1985年 阿涅絲娃達作品
故事開始於一具屍體,凍僵了硬梆梆的肉身,掉在田野的凹穴裡,在鏡頭中就像是幅靜物照,主題是被冷死了的流浪漢,女的。電影的敘事者像是試圖透過一路上曾與她接觸過的人們,各自不同的觀點,去拼組出這個無法無家的女子,最後的生命軌跡。而最開始的是個年輕男性,從一張有著海灘上性感裸露美女的明信片,聯想起他們有過的邂逅(其實只有窺視)。
和死黨騎著摩托車鬼混的男子,對這個女流浪漢的概念,是照片上的性感象徵,一如對於那個厭倦自己父母嘮叨管教的少女來說,她是自由生活的象徵;而對於渴望愛情的鬱悶女傭尤蘭達來說,她則是擁有幸福甜蜜的象徵。對於回歸土地牧羊的哲學碩士來說,她宛如迷途遊蕩的牲畜;對於肖想著姑媽豪宅的農業研究生來說,她代表著生活失控的恐怖;對於葡萄園裡的外籍勞工來說,她又是家庭生活的幻影;對於植物學女教授來說,她則是在平行世界裡可能的自己。
一個人存活的樣貌,無可避免地會受到他人觀看角度的影響,而他人所看到的,往往都僅只是這整個生命的一個面向,甚或是一個瞬間而已,不可能真實,更遑論完整,更多的成分可能是觀看者的想像、投射與扭曲。
所以我們會發現,即使蒐集到了那麼多的接觸細節與想法觀點,觀眾卻仍無法更清晰地描繪出女孩的生命樣貌或思想情感,所看到的反而是被這種無法無家狀態,所逼現出的社會集體苦悶,人們在壓制規範的框架裡看著框外,猜忌、好奇、羨慕、厭惡....看到的其實都是自己(想看到的),或那個無法成真、恐懼成真的可能性。
阿涅絲娃達Agnès Varda透過這個女孩被述說的最後日子,呈現出一切事物或生命,在觀看著的他人的眼中,永遠是多樣、變幻、無法定型的,從而我們也就能理解到,任何事物與生命本身,也原本就是變化不居的,不可能有完全靜止下來的時候,即使是成為一具被凍得硬梆梆如死寂靜物的屍體(仍然在挑釁著世人對它的定義)。而影像不也是如此?就算是張定格不動的照片,一張動人的攝影作品,裡面必然也有著時間與歷史的痕跡,與指向未來的能力,那更何況是動態的電影?
電影述說的不該是單向、制式、固定的觀點,呈現的不該是刻板、扁平、空洞的人生,因為它所需要反映的這個世界,並沒有永恆不變的真理,只有永遠處於變動的狀態。一部好的作品,應該要讓觀看者意識到那無盡的變幻,擺在眼前的狀態,都只是靜止的瞬間,它來自複雜演變的過去,也同時遙望著各種可能的未來,像個浪跡天涯的旅人,有著無法無家的叛逆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