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從心開始》Last Chance Harvey

如果問我，究竟艾瑪湯普遜的表演有何特別之處，可以讓我忠誠地迷戀崇拜她超過十五年呢？我會說，艾瑪湯普遜的演技之所以動人，在於她所扮演的每個角色裡，都有她自己。

和方法演技演員不甚相同之處似乎就在於，她探索並揣摩出人物的內在心理之後，並非毫無保留地把自己融入或化身為她的角色，而更像是透過自己曾有過的親身體驗或貼身感受，將當時的情緒匯入角色的感情當中。所以在看艾瑪表演時，並沒有那種用力甚深的急切壓迫感，企圖逼著你相信她就是眼前的那個人，相反地，你還會覺得，那就像艾瑪在扮演著某一部份的自己嘛。

在《愛，從心開始》Last Chance Harvey裡，艾瑪就一直給予觀眾這種奇妙的錯覺，彷彿她原本就像是故事裡的那個女主角凱特沃克，一個含蓄、壓抑、自虐又寂寞的單身熟齡女子，被擠在一個平凡呆板的工作中，生活被歇斯底里的老母陰影籠罩著，即使如此，她仍仍保有著聰明幽默、善解人意的性格，和那一點點的遙遠幻想：幻想著寫作、幻想著另一種人生、幻想著心靈契合的戀情．．．

但，這個凱特真的像艾瑪嗎？當然不像，我所知道的艾瑪，是個強勢樂觀又積極熱情的牡羊座女性，她為了當個喜劇演員，大學剛畢業的她，拉了道具服裝跑到BBC主管的辦公室，硬逼著那些老古板看著她一個人裝瘋賣傻，而為了能夠參與默詮／艾佛利《此情可問天》Howards End的演出，她更以女主角施曼綺的口吻寫了一封信，說服了詹姆斯艾佛利，而擊敗米蘭達李察遜及蒂妲史雲頓等名氣高過她的英國女演員，獲得了那個角色，還拿下了奧斯卡。她想寫作，於是花了五年改編了【理性與感性】Sense and Sensibility，找來了最好的陣容搬上銀幕，又贏得了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獎。她追求女權，於是走上街頭、參與國際會議，反對女性人口販賣，也悍衛同片女演員不受製片的威脅而減肥。她熱衷環保，甚至不惜槓上航空業者以阻止希斯羅機場的擴建。

艾瑪湯普遜可不是一個會委曲自己、坐困愁城的人。但是，她卻能夠找在自己內在那個脆弱的、畏縮的、孤獨的小小部份，和電影裡的凱特，找到心有戚戚的共同點。

於是，當你在電影裡，看著那次失敗的盲目約會後，她獨自一人躲在廁所裡，企圖撫平自己受傷的情緒，但再怎麼使勁地克制著，卻還是擋不住潰堤的淚水時．．．你會發現那情緒的感染力是多麼地深，任何一個寂寞或恐懼寂寞的人，都會感到彷彿心頭被掐了一下，一股說不出的酸楚就這麼湧了出來，真是嚇人的逼真啊！

娛樂週刊的一位專欄作家說，艾瑪湯普遜是當今影壇哭功的第一好手。確實是的。我忘不了《此情可問天》裡她頓坐鏡前、強做鎮定的哭臉，或是《長日將盡》The Remains of the Days中大顆大顆的淚滴及顫動的嘴唇，我跟著《理性與感性》最後又委曲又釋懷又驚喜的她，崩潰般地又哭又笑，也跟著《愛是您，愛是我》Love Actually中失望落寞又心痛的她，聽著瓊妮蜜雪兒的歌聲低泣。

那是因為艾瑪湯普遜不只會哭，她更懂得怎麼讓哭戲不只是表演的奇觀，更成為角色的意義，就像她懂得怎麼讓自己的特質、自己的感觸，成為角色的一部份般。而當她做到這點，你便相信真實的她就像是劇中人，而她的表演，是逼真而且充滿說服力的。

所以，當她在片中和飾演母親的艾琳亞金絲互動時，那種微妙、輕鬆、自然與熟悉感，自然就會讓我想起她真實生活中的處境（她和她的母親就住在街頭巷尾），而當她在失意到極點時，紅著眼眶、擁抱著母親，那股真切的溫暖、安心與傷感，更是全片最令我內心悸動之處（我最愛的艾瑪電影之一《冬天的訪客》The Winter Guest就飽滿地吸納了這種真實感的投射）。

但除此之外，這部影片卻沒給予我更多的感動。原因似乎在於編導太過任性地依賴艾瑪湯普遜與達斯汀霍夫曼這兩個閃亮的卓越演員，以為純粹把簡單空洞的情境丟給他們，就足以撐起整部影片了。事實雖也是如此，但這顯然有點偷懶的劇本，卻沒能讓這兩個大明星有機會進一步挑戰情緒的細膩轉折與角色的曖昧複雜性。他們兩人的互動是十足吸引目光的，但卻缺乏驚喜、震撼的爆點，或是鑽人骨髓的情緒刺痛，或許就一部浪漫喜劇來說，這樣的要求實在是過於刁鑽了，但就這樣一個奇妙難得的機會來說（這可是達斯汀霍夫曼和艾瑪湯普遜主演的浪漫喜劇耶），它著實是顯得浪費了。

 

這部片最初的影評形容它就像是當《心的方向》About Schmidt遇上《愛在黎明破曉時》Before Sunrise，我想，如果劇本中多了更多《心的方向》的酸澀幽默與《愛在黎明破曉時》的珠璣對白，或許這部片可以給觀眾更強大更深遠的感動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