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4-18 22:21:46牛頭犬

金穗獎入圍短片看片筆記(一)

當初答應為金穗獎看片,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是,虛榮心作祟。

不過當我開始一部接著一部快速地觀賞,隨手用潦草的字跡做著筆記,看完後再拿起筆來,瀟灑自信在評審紀錄用的ABC評分表格裡,信手一勾。漸漸地,我開始被罪惡感折磨。

這可不像是幫我娘改學生的考卷,或是在餐廳裡勾服務品質的問卷,這簡單迅速花不上零點幾秒時間的勾選動作,雖然談不上有什麼影響力,但在某種程度上,對我個人而言,是有些粗魯殘忍地,為一個可能耗費許多時間、金錢、腦力與團體協調的創作品,簡略地釘上了一個「好」或「壞」的標籤。說實話,寫了這麼多年辱罵濫電影的文章,還真是第一次有這樣的罪惡感與對自己的不信任感。

我甚至都可以想見,當某個創作者,看到他辛苦耕耘的作品,被嚴重地「誤解」批判,或是被我隨便的幾句話就打發過去,那股憤慨與羞辱感,必定油然心生。

我沒辦法為自己辯護些什麼,只是,如果真的不小心,你所自豪、珍視、嘔心瀝血的創作,被我不客氣或不怎麼認真地評論了,而且不湊巧地,你也看到了,請您放寬胸懷,因為寫這篇文章的人,是個自己努力想創作、到現在卻連一件像樣的作品都完成不了、整天只會拿人家的東西來說長論短的傢伙,這些意見,你或許可以做點參考,不過實在沒有必要為之動怒或是感到委屈自憐。

在兩週內看完入圍第29屆金穗獎的三十三部短片,大概是我這輩子看國片密度最高的時候,而也正因為這樣密集的接觸,讓我產生了很多很多對於國片與創作的感想,我會將這些想法意見條列於下,然後再加入對每部影片的簡短心得。

一、 概念與執行力
就創作而言,電影是相對來說更昂貴而且更需要團體合作的一種形式(雖然短片所需要的資金或許可以少得多,而且一人身兼多職也不是不可能),它的創意必須能吸引更多的投資(包括資金與人才),所以在這些新生代的作品裡,多半可以看到非常清晰的「概念」,不過這往往卻也是創作者最大的迷障所在,因為太過執迷於亮麗卻嫌空泛「概念」,卻往往忽略了該用足夠的細節與聯想,去豐厚充實它,以致於讓整部作品變成非常空洞裸露的意念傳達。

我常覺得,創意和構想,來自於創作者的天份,但是要讓這些想法理念,透過故事情節與影像敘事,精確飽滿地呈現出來,更考驗著創作者的人文涵養與生活觀察能力,有時過度地賣弄創意與概念,反而會毫不留情地將創作者腦袋空空的蠢相給暴露無疑。

在劇情片中(無論是DV、影片、實驗類或是學生團體作品)這樣的問題似乎俯拾即是,不過似乎仍有明顯的程度差異。

DV類中的《一部電影》與《結婚》就是非常典型的概念陳述電影,《一部電影》雖然背景在紐約,卻沾染著左岸派與存在主義的法國電影情調,短短的十分鐘內,它探討著藝術、生活與愛的存在問題,再擴大到關於身分、血緣、性別等自我認同的困境,最後拉回到電影產生的某種意義:跨越界線與尋求和解的可能。導演用高反差、晃動、眩暈的影像,對比配樂(聖桑「動物狂歡節」中的天鵝)與旁白的低調優雅,帶來一種疏離縹緲的氣氛。雖然想法與手法都相當青澀,卻還能輕輕地點到某些獨到的意含。

相較來說,刻意帶著劇場化風格的《結婚》,就更蒼白無力許多,而且明顯有著概念壓死一切的空洞感。創作者似乎想要運用一個幻樣的旅程,以台灣鄉下帶著荒涼美感的背景,襯托奇特突兀的角色與情境,呈現從愛情到婚姻這路途上的艱辛與無常,以及最後的茫然恍惚,但整部片彷彿只是作者心底的喃喃囈語,隔絕了與觀眾溝通共振的可能。

相形之下,實驗類裡的《題紅葉》,同樣帶有明顯的劇場影子,卻較見血色。透過一條河、兩株紅楓與舞動的河上女子,聯繫起一古一今兩個年輕女孩的短暫心靈交會,傳達岀那股「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的孤獨寂寥與渴望溝通,卻交錯而過的感嘆。講的是詩的情境,最後卻無奈語言的無能,高中女生騎著單車背著元素週期表的收尾,頗具有畫龍點睛之效。

同樣在實驗類裡,還有兩部概念清楚,取材於真實生活感觸的短片。以城市為動詞的《舊金山未遂》,快速地拼貼剪輯作者在舊金山生活中隨機取材的畫面,以字卡拉出這一片斑斕炫目的混亂間的連結,還偶有一點高達的味道。我還挺喜歡創作者將一個異鄉人「進入」一個陌生城市,新鮮、興奮、渴求、迷惑、失神,於最後的漠然與恍惚,以性愛交媾做為象徵與聯想(那自慰就是鄉愁囉?),算是巧思獨具、別出心裁。

而以台北為背景的《蟻城》,則從冰冷實驗室,試管內、培養皿裡、燒杯中,盲目鑽動的黑色螞蟻,漸漸拉開,變成一個女子隨著螞蟻探訪地下「蟻城」的經歷,天才橫溢地把台北捷運裡庸庸碌碌的人們,與實驗室裡渺小得不知道自己生存的螞蟻,做出非常巧妙的關連與比擬,整部片的執行相當妥貼,意趣也十分飽滿,只是創作者似乎還缺乏一點自信,硬是需要透過累贅的文字,來再次彰顯自己創作的概念,使得那種創作者與觀眾間互動的微妙氣氛,被冷冷地剝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