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0-30 23:22:47牛頭犬
〈過期筆記〉《女兒站起來》A Soldier’s Daughter Never Cries
在看過了這麼許許多多描繪失能家庭的通俗劇後，《女兒站起來》會是一部教你感到不可思議的電影，因為它既不講家庭血淚史、不講情感傷痕、不講秘密與謊言，更不講家庭價值的崩解，它說的居然是一個美好家庭的故事。
天啊！美好的家庭，不是神話般完美的家庭，而是窩居在家家戶戶中那種平凡穩定的美好家庭，沒有慣見的壓抑、衝突、疏離、誤會、不貞、罪惡感與塵封往事，所有掀起情緒高潮的戲劇元素都一概缺席，說實在這樣的題材，要拍成一部好看動人，而且誠懇不嬉鬧的家庭通俗劇，幾乎是天方夜譚。不過，我卻可以很滿足地告訴你，《女兒站起來》真的是這樣的一部電影。
這部片改編自凱莉瓊斯（美國知名的戰爭小說家詹姆士瓊斯之女，詹姆士曾寫過「亂世忠魂」、「最長的一日」及「紅色警戒」等暢銷經典）以她的家庭生活為藍本而寫成的半自傳小說，「軍人的女兒不流淚」A Soldier’s Daughter Never Cries，描繪一個旅居法國的美國家庭，從巴黎到北卡羅萊納的生活點滴。整部影片分為三個段落，分別以「比利」、「法蘭西斯」、「爹地」為名，順著一個名為「琛」的女孩的成長經歷，做單一直線的敘事。全片像散文一般流暢，不帶誇張的戲劇效果，溫柔細緻得像條薄如蟬翼的絲絹，讓你不由得想貼近。
故事其實是由許許多多瑣細的小片段所組成，編導捨棄掉在同一場景中持續蘊釀感情氣氛，或以交叉剪輯來錯落多線發展的美式風格，而是帶有法國風味地單純拼貼生活細節，場景切換明快，時而跳躍，時而堆疊。俐落的剪接像是逗號或頓號，用以推衍劇情、累積情感；沉緩的淡出則像是句號或分號，用以凝結情緒、引導下文。
「比利」
影片以一個懷孕女孩在海邊小木屋中的日記做為序曲，淡出，而後轉接到故事的主體：來自美國的威利斯家。第一段「比利」就從他們新收養的一個法國男孩柏諾瓦開始，逐一地介紹這個家庭的各個成員：父親比爾是個知名的戰爭作家，但卻是個極溫柔又仁慈的一家之主；母親瑪塞拉則是個熱情洋溢的社交女王，崇尚自由、享受生活、性格強烈；女管家坎迪達則相反地是個保守傳統的勞碌女人，更像是一般人印象中的母親形象；新加入的弟弟柏諾瓦因為身世坎坷，對別人充滿不信任，也具有叛逆性：至於故事的女主角琛，一朵溫室裡的花，單純可愛也有些驕縱，收養的弟弟帶給了她嶄新的生活探索。
第一段落的重心自然落在男孩柏諾瓦的身上，編導精心地利用了幾個片段來交待他適應新家庭的過程：巧妙之處在於開場用俯角的鏡頭營造男孩進入新家庭前的惶恐心情，卻接著以特寫家裡的四個成員共同用手去推玩具貨車避免它落下，來暗示平衡的建立；細膩之處在於夜晚窗外的黑影搖動，讓這對小姊弟有了分享一張床的情誼，化解了冷漠的距離；感性之處在於男孩將手提箱視為飄泊中僅有的依靠，卻終於願意將它敞開釋放，與家庭有了無需保留的交融（並改名為與父親相同的「比利」）。影片的第二次淡出，落在母親瑪塞拉為了比利，而衝到學校去將沙灑向體罰他的老師身上之後，正象徵了家庭同盟的建構完成。
而第一段落也像是奏鳴曲的呈示部般，開展出影片的基調，也為後段埋下了伏筆，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在剛開場沒多久的社交宴會上，伴著母親瑪塞拉熱情舞動的曲子，到了事過境遷後的影片尾聲，一家人在美國家鄉海邊起舞時又再度被播放。當音樂第一次出現時，瑪塞拉正為著能否順利領養男孩而煩心，而在後段重現時，長大的男孩則是放下了生母的日記本而投入媽媽姊姊的懷抱，兩者前後呼應，連繫成一種情感的綿延，讓情節的瑣碎，能毫不凌亂而且形成意義。
同樣的起與落，也出現於琛與父親兩人塞納河畔及美式酒館彈珠臺旁的談心，在第二段落中又重現；序幕中男孩生母於待產時寫下日記的畫面，在第三段最後也再度出現；而琛與比利童年時共享一張床的情誼，也在片末時再現，成為他們共同分享悲傷、撫舐傷口的慰藉力量．．．
第一段的最後，琛隨著父親到諾曼第去渡假，在樹林裡與一名粗野的男孩有了初次的性意識後落荒而逃，第三次的淡出，昭告了下一階段青春期的開始。
「佛朗西斯」
佛朗西斯是琛中學時代結識的新朋友，以他為名的這個段落，代表著這部片的中間變奏部份。佛朗西斯的世界與威利斯家的富裕中產截然不同，他與媽媽過著藝術家的生活，充滿獨特的幻想與娛樂，帶領琛探觸到另一種生活趣味。此外，在這一段中，以女管家坎迪達為主軸的情節也隨之出現，在琛向外界不同人生探索的同時，成為一股家庭束縛的力量。
因此琛和佛朗西斯及坎迪達間的關係，構成有趣的兩個面向，編導靈巧的視覺語言，清楚地將這兩個人的特質突顯出來。乖僻的佛朗西斯，有著藝術家般靈敏又脆弱的特質，他溫柔的女性化及出眾的聲樂才華（有一場非常精采的演唱表演），吸引了琛，讓他們成為極好的朋友。不過，沒有父親的佛朗西斯心中暗藏著嚴重的自卑感（校長如幽魂般飄入教室詢問他父親姓名的情節，頗有魔幻寫實的味道），而步入青春期的琛，除了佛朗西斯帶她進入的新天地外，也渴求著和一般同儕相同的玩樂和感動（舞會、文學），因此兩人親密的友誼，有了些微的波折。另一方面，交了一個黑人男友的坎迪達，則面對了她視為親生女兒的琛，在青春期出現的叛逆傾向，她既感到錯愕感慨，卻又因為捨不下她，而拒絕了男友的求婚。
在這一段的最後，琛的父親因為健康問題，決定帶著全家回到美國定居，此時當琛與佛朗西斯告別的那幕，構成了全片最美麗的時刻。在通往威利斯家的樓梯間裡，佛朗西斯有些俏皮（似乎有點惡作劇般的心態）地告訴琛他將轉學的消息，不料琛回報他的，竟是她即將要離開法國，鏡頭先是以仰角照著光線中帶著笑意的琛，再以俯角拍在樓梯下方陰影中驚愕心慌的佛朗西斯，接下來佛朗西斯從欄杆後錯身走到了琛的上方，突然，樓上的燈熄了，他又再度陷在陰影中，他略帶扭捏地說：「我好像有一點愛上妳，只有很小很小的一點。」接著便落荒而逃。琛開了燈，又從上方向下望著飛奔下樓的佛朗西斯，只見他心碎又絕望地抬頭望著，接著消失在窄門的強光之中。導演在此幾近神奇美妙地運用樓梯間的狹窄、高低與明暗，還有欄杆的視覺障礙，加上演員完美的面部表情，吐露這段一直無法說出口的私密心事，讓淺淺淡淡的落寞與遺憾，變得感性迷人至極，那股惆悵直可追上《長日將盡》雨中分手的經典片段。
接著，琛走進了家裡的長廊，問道「有人在嗎？」，然後便走出鏡頭。此時影片溶接上相同的場景裡，琛與比利幼年時騎著三輪車玩耍的畫面，接著第四次的淡出，象徵法國純真年代的結束，為下一階段性與死亡的生命成長揭幕。
「爹地」
第一、二段，分別以走入琛生命中的新面孔來命名，然而第三段，卻是以離開琛生命中的人，「爹地」，來命名，同時第三段也把場景搬到了美國，一方面講琛與比利適應新生活的過程，一方面講他們身體迅速惡化的父親比爾。
琛的性探索與父親的病況幾乎是同時進行的，當琛誤入圈套，成為學校男孩的性戰利品時，父親蠢蠢欲動的病也無情地發作了，而當父親的身體好轉，回到家中後，琛則交了一個體貼的男友。在這一段中，我們也看到了最豐富的父女關係，無論是父親在性方面開明的引導（女兒的困境），或是在醫院中女兒難掩悲傷的真情流露（父親的病痛），甚至也在新年的那一段中被精采地詮釋。
這段是描述，原本父親委婉地盼望女兒留在家中陪他，但琛卻一心只想和男友參加舞會，而忘了這可能是爹地最後一次的過年，直到被母親心痛地點醒（這可能也是全片最激烈的時刻），最後決定放棄舞會趕回家與父親相聚。這一氣呵成的情緒起落，充滿著真實的多方面互動情感，而編導又聰明地閃避掉過於濃重的煽情時刻（父女在影片中的最後接觸，卻是在電話中互道新年快樂），讓影片維持著略帶壓抑的惆悵氣氛，使觀眾更能細細品味出它的細緻溫馨。
1977年春天，琛的爹地過世了。然而，故事卻是停在新年初至，憂心的琛急於從舞會趕回家陪父親的那一幕，第五次淡出。
夏天，酗酒哭泣的母親離開了她的床，她要比利讀他生母的日記，影片又回到了開場時的主題。琛放了音樂，媽媽站了起來拉著比利，要和他跳舞，可惜他與爸爸一樣，如熊般笨拙。於是媽媽只好轉而和女兒共舞，比利則拿起了生母的日記本，翻了翻，影像跳接回到電影開端時的畫面．．．但比利終究還是放下了日記，走向了媽媽和姊姊，一同在快活的歌聲中，投入夏季海邊旖旎的風光，新的生活似乎展開了。第六次淡出．．．
故事從細節上著手，彷彿剪貼簿般的拼貼特質，組合起來，就是每個人物鮮明立體的形象，讓每個角色都擁有最可親動人的生命。克里斯克里斯多佛遜（父親）、芭芭拉荷西（母親）、莉莉蘇比斯基（琛）、傑西布萊佛（比利）、多明妮克布蘭柯（坎迪達）、安東尼羅斯柯斯坦佐（佛朗西斯）、哈萊克羅斯（琛男友）．．．每個演員，無論戲份多少，都從最細部中表演出貼近生活質感的氣味。本片對角色的認真，以及對細節的專注，使得每個人都能從片中找到自己曾有過的感受或感動，這也就是為什麼，這樣一個平靜無波瀾的故事，可以說得如此出色，而觀眾也能看得如此興味盎然的緣故了。
順帶一提，這部影片是導演詹姆斯艾佛利、製片伊斯麥默詮、編劇露絲鮑兒賈華拉合作三十五年來的第十八部電影作品。《女兒站起來》，A Soldier’s Daughter Never Cries。
附註：美國導演詹姆斯艾佛利、印度製片伊斯麥默詮、歐洲編劇露絲鮑兒賈華拉這組合作達三十八年的精緻文藝電影鐵三角，自從1993、1994連續兩年以英國文學電影《此情可問天》及《長日將盡》成為奧斯卡風光座上客後（分別獲九項及八項提名），95年起他們將故事的舞台遷出他們最熟悉的英國，而來到法國，舊日的巴黎，述說幾個他鄉異客的「真實故事」，而有了關於開國元老傑佛遜的《總統的秘密情人》、關於藝術天才畢卡索的《狂愛走一回》、關於偉大作家瓊斯的《女兒站起來》這倍感蒙塵之憾的「外國人在巴黎」三部曲（而且這三部片的境遇一部比一部慘，《總統的秘密情人》由春暉發行，只上映四天即消失在院線；《狂愛走一回》雖有華納的資金，在台灣卻是出錄影帶草草了事；《女兒站起來》更慘，等了快兩年卻只換來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衛視西片台，電影發行的dvd中文譯名改為《父女情深》）。
天啊！美好的家庭，不是神話般完美的家庭，而是窩居在家家戶戶中那種平凡穩定的美好家庭，沒有慣見的壓抑、衝突、疏離、誤會、不貞、罪惡感與塵封往事，所有掀起情緒高潮的戲劇元素都一概缺席，說實在這樣的題材，要拍成一部好看動人，而且誠懇不嬉鬧的家庭通俗劇，幾乎是天方夜譚。不過，我卻可以很滿足地告訴你，《女兒站起來》真的是這樣的一部電影。
這部片改編自凱莉瓊斯（美國知名的戰爭小說家詹姆士瓊斯之女，詹姆士曾寫過「亂世忠魂」、「最長的一日」及「紅色警戒」等暢銷經典）以她的家庭生活為藍本而寫成的半自傳小說，「軍人的女兒不流淚」A Soldier’s Daughter Never Cries，描繪一個旅居法國的美國家庭，從巴黎到北卡羅萊納的生活點滴。整部影片分為三個段落，分別以「比利」、「法蘭西斯」、「爹地」為名，順著一個名為「琛」的女孩的成長經歷，做單一直線的敘事。全片像散文一般流暢，不帶誇張的戲劇效果，溫柔細緻得像條薄如蟬翼的絲絹，讓你不由得想貼近。
故事其實是由許許多多瑣細的小片段所組成，編導捨棄掉在同一場景中持續蘊釀感情氣氛，或以交叉剪輯來錯落多線發展的美式風格，而是帶有法國風味地單純拼貼生活細節，場景切換明快，時而跳躍，時而堆疊。俐落的剪接像是逗號或頓號，用以推衍劇情、累積情感；沉緩的淡出則像是句號或分號，用以凝結情緒、引導下文。
「比利」
影片以一個懷孕女孩在海邊小木屋中的日記做為序曲，淡出，而後轉接到故事的主體：來自美國的威利斯家。第一段「比利」就從他們新收養的一個法國男孩柏諾瓦開始，逐一地介紹這個家庭的各個成員：父親比爾是個知名的戰爭作家，但卻是個極溫柔又仁慈的一家之主；母親瑪塞拉則是個熱情洋溢的社交女王，崇尚自由、享受生活、性格強烈；女管家坎迪達則相反地是個保守傳統的勞碌女人，更像是一般人印象中的母親形象；新加入的弟弟柏諾瓦因為身世坎坷，對別人充滿不信任，也具有叛逆性：至於故事的女主角琛，一朵溫室裡的花，單純可愛也有些驕縱，收養的弟弟帶給了她嶄新的生活探索。
第一段落的重心自然落在男孩柏諾瓦的身上，編導精心地利用了幾個片段來交待他適應新家庭的過程：巧妙之處在於開場用俯角的鏡頭營造男孩進入新家庭前的惶恐心情，卻接著以特寫家裡的四個成員共同用手去推玩具貨車避免它落下，來暗示平衡的建立；細膩之處在於夜晚窗外的黑影搖動，讓這對小姊弟有了分享一張床的情誼，化解了冷漠的距離；感性之處在於男孩將手提箱視為飄泊中僅有的依靠，卻終於願意將它敞開釋放，與家庭有了無需保留的交融（並改名為與父親相同的「比利」）。影片的第二次淡出，落在母親瑪塞拉為了比利，而衝到學校去將沙灑向體罰他的老師身上之後，正象徵了家庭同盟的建構完成。
而第一段落也像是奏鳴曲的呈示部般，開展出影片的基調，也為後段埋下了伏筆，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在剛開場沒多久的社交宴會上，伴著母親瑪塞拉熱情舞動的曲子，到了事過境遷後的影片尾聲，一家人在美國家鄉海邊起舞時又再度被播放。當音樂第一次出現時，瑪塞拉正為著能否順利領養男孩而煩心，而在後段重現時，長大的男孩則是放下了生母的日記本而投入媽媽姊姊的懷抱，兩者前後呼應，連繫成一種情感的綿延，讓情節的瑣碎，能毫不凌亂而且形成意義。
同樣的起與落，也出現於琛與父親兩人塞納河畔及美式酒館彈珠臺旁的談心，在第二段落中又重現；序幕中男孩生母於待產時寫下日記的畫面，在第三段最後也再度出現；而琛與比利童年時共享一張床的情誼，也在片末時再現，成為他們共同分享悲傷、撫舐傷口的慰藉力量．．．
第一段的最後，琛隨著父親到諾曼第去渡假，在樹林裡與一名粗野的男孩有了初次的性意識後落荒而逃，第三次的淡出，昭告了下一階段青春期的開始。
「佛朗西斯」
佛朗西斯是琛中學時代結識的新朋友，以他為名的這個段落，代表著這部片的中間變奏部份。佛朗西斯的世界與威利斯家的富裕中產截然不同，他與媽媽過著藝術家的生活，充滿獨特的幻想與娛樂，帶領琛探觸到另一種生活趣味。此外，在這一段中，以女管家坎迪達為主軸的情節也隨之出現，在琛向外界不同人生探索的同時，成為一股家庭束縛的力量。
因此琛和佛朗西斯及坎迪達間的關係，構成有趣的兩個面向，編導靈巧的視覺語言，清楚地將這兩個人的特質突顯出來。乖僻的佛朗西斯，有著藝術家般靈敏又脆弱的特質，他溫柔的女性化及出眾的聲樂才華（有一場非常精采的演唱表演），吸引了琛，讓他們成為極好的朋友。不過，沒有父親的佛朗西斯心中暗藏著嚴重的自卑感（校長如幽魂般飄入教室詢問他父親姓名的情節，頗有魔幻寫實的味道），而步入青春期的琛，除了佛朗西斯帶她進入的新天地外，也渴求著和一般同儕相同的玩樂和感動（舞會、文學），因此兩人親密的友誼，有了些微的波折。另一方面，交了一個黑人男友的坎迪達，則面對了她視為親生女兒的琛，在青春期出現的叛逆傾向，她既感到錯愕感慨，卻又因為捨不下她，而拒絕了男友的求婚。
在這一段的最後，琛的父親因為健康問題，決定帶著全家回到美國定居，此時當琛與佛朗西斯告別的那幕，構成了全片最美麗的時刻。在通往威利斯家的樓梯間裡，佛朗西斯有些俏皮（似乎有點惡作劇般的心態）地告訴琛他將轉學的消息，不料琛回報他的，竟是她即將要離開法國，鏡頭先是以仰角照著光線中帶著笑意的琛，再以俯角拍在樓梯下方陰影中驚愕心慌的佛朗西斯，接下來佛朗西斯從欄杆後錯身走到了琛的上方，突然，樓上的燈熄了，他又再度陷在陰影中，他略帶扭捏地說：「我好像有一點愛上妳，只有很小很小的一點。」接著便落荒而逃。琛開了燈，又從上方向下望著飛奔下樓的佛朗西斯，只見他心碎又絕望地抬頭望著，接著消失在窄門的強光之中。導演在此幾近神奇美妙地運用樓梯間的狹窄、高低與明暗，還有欄杆的視覺障礙，加上演員完美的面部表情，吐露這段一直無法說出口的私密心事，讓淺淺淡淡的落寞與遺憾，變得感性迷人至極，那股惆悵直可追上《長日將盡》雨中分手的經典片段。
接著，琛走進了家裡的長廊，問道「有人在嗎？」，然後便走出鏡頭。此時影片溶接上相同的場景裡，琛與比利幼年時騎著三輪車玩耍的畫面，接著第四次的淡出，象徵法國純真年代的結束，為下一階段性與死亡的生命成長揭幕。
「爹地」
第一、二段，分別以走入琛生命中的新面孔來命名，然而第三段，卻是以離開琛生命中的人，「爹地」，來命名，同時第三段也把場景搬到了美國，一方面講琛與比利適應新生活的過程，一方面講他們身體迅速惡化的父親比爾。
琛的性探索與父親的病況幾乎是同時進行的，當琛誤入圈套，成為學校男孩的性戰利品時，父親蠢蠢欲動的病也無情地發作了，而當父親的身體好轉，回到家中後，琛則交了一個體貼的男友。在這一段中，我們也看到了最豐富的父女關係，無論是父親在性方面開明的引導（女兒的困境），或是在醫院中女兒難掩悲傷的真情流露（父親的病痛），甚至也在新年的那一段中被精采地詮釋。
這段是描述，原本父親委婉地盼望女兒留在家中陪他，但琛卻一心只想和男友參加舞會，而忘了這可能是爹地最後一次的過年，直到被母親心痛地點醒（這可能也是全片最激烈的時刻），最後決定放棄舞會趕回家與父親相聚。這一氣呵成的情緒起落，充滿著真實的多方面互動情感，而編導又聰明地閃避掉過於濃重的煽情時刻（父女在影片中的最後接觸，卻是在電話中互道新年快樂），讓影片維持著略帶壓抑的惆悵氣氛，使觀眾更能細細品味出它的細緻溫馨。
1977年春天，琛的爹地過世了。然而，故事卻是停在新年初至，憂心的琛急於從舞會趕回家陪父親的那一幕，第五次淡出。
夏天，酗酒哭泣的母親離開了她的床，她要比利讀他生母的日記，影片又回到了開場時的主題。琛放了音樂，媽媽站了起來拉著比利，要和他跳舞，可惜他與爸爸一樣，如熊般笨拙。於是媽媽只好轉而和女兒共舞，比利則拿起了生母的日記本，翻了翻，影像跳接回到電影開端時的畫面．．．但比利終究還是放下了日記，走向了媽媽和姊姊，一同在快活的歌聲中，投入夏季海邊旖旎的風光，新的生活似乎展開了。第六次淡出．．．
故事從細節上著手，彷彿剪貼簿般的拼貼特質，組合起來，就是每個人物鮮明立體的形象，讓每個角色都擁有最可親動人的生命。克里斯克里斯多佛遜（父親）、芭芭拉荷西（母親）、莉莉蘇比斯基（琛）、傑西布萊佛（比利）、多明妮克布蘭柯（坎迪達）、安東尼羅斯柯斯坦佐（佛朗西斯）、哈萊克羅斯（琛男友）．．．每個演員，無論戲份多少，都從最細部中表演出貼近生活質感的氣味。本片對角色的認真，以及對細節的專注，使得每個人都能從片中找到自己曾有過的感受或感動，這也就是為什麼，這樣一個平靜無波瀾的故事，可以說得如此出色，而觀眾也能看得如此興味盎然的緣故了。
順帶一提，這部影片是導演詹姆斯艾佛利、製片伊斯麥默詮、編劇露絲鮑兒賈華拉合作三十五年來的第十八部電影作品。《女兒站起來》，A Soldier’s Daughter Never Cries。
附註：美國導演詹姆斯艾佛利、印度製片伊斯麥默詮、歐洲編劇露絲鮑兒賈華拉這組合作達三十八年的精緻文藝電影鐵三角，自從1993、1994連續兩年以英國文學電影《此情可問天》及《長日將盡》成為奧斯卡風光座上客後（分別獲九項及八項提名），95年起他們將故事的舞台遷出他們最熟悉的英國，而來到法國，舊日的巴黎，述說幾個他鄉異客的「真實故事」，而有了關於開國元老傑佛遜的《總統的秘密情人》、關於藝術天才畢卡索的《狂愛走一回》、關於偉大作家瓊斯的《女兒站起來》這倍感蒙塵之憾的「外國人在巴黎」三部曲（而且這三部片的境遇一部比一部慘，《總統的秘密情人》由春暉發行，只上映四天即消失在院線；《狂愛走一回》雖有華納的資金，在台灣卻是出錄影帶草草了事；《女兒站起來》更慘，等了快兩年卻只換來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衛視西片台，電影發行的dvd中文譯名改為《父女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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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醫生所有的影評中，我最愛的就是這篇。應該列印出來，然後請牛醫生簽名。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