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9-20 00:59:20牛頭犬

消失的第四面牆(一)《夜宴》

前陣子看了國民戲院「穿越劇場的玻璃」影展中幾部精采的作品,對於這些劇場導演,如何將他們對空間獨特的敏銳觀點,運用在電影的場面調度上,感到興味盎然。沒想到,這樣的趣味,很快地讓我在中國導演馮小剛的《夜宴》中,看到了聰明的運用。

或許在外觀上,馮小剛的《夜宴》和張藝謀的《英雄》或是陳凱歌的《無極》有些相似,但對我來說,《夜宴》無疑是好得多的作品。若要問我,馮小剛這部看來同樣誇張華麗造作的電影,究竟是什麼地方,能夠勝過那兩位前輩荒唐反智又冷感的宮廷武俠鉅作?我會說,是他的自覺。

脫胎自莎士比亞的著名悲劇「哈姆雷特」,馮小剛顯然意識到,這個充滿莎翁對於悲劇人格的心理透視,又帶著點希臘悲劇氣味的題材,搬移到東方中國背景後可能發生的水土不服,特別是當這樣的故事,還又被迫穿上了具票房號召力與海外賣相的浮誇濃艷外衣後,更可能會變得如《無極》般俗氣荒謬不堪。於是,他索性將「哈姆雷特」戲劇的舞台框架,也給移植了過來。於是,在撤除了第四道牆之後,《夜宴》的情境似乎就豁然開朗起來。

你或許會發現,在張藝謀或陳凱歌的金裝武俠片裡,壯闊秀麗的中國山水(或實景或特效),簡直是不可或缺的頭牌主角之一,然而在《夜宴》中,卻少得可以輕易算得出來。而我們更常看到的,其實是演員們站在近景或中景處,以話劇般的口吻與走位,略帶誇張不寫實的方式演出著,而鏡頭,則小心翼翼地框出一個個具有立體景深與完整構圖的視覺空間(事實上,影片中的戲多是室內景,而且似乎精準地切割出一塊一塊的空間格局),安靜不張揚地陪襯著表演。沒錯,就像是搭出個舞台般。

而創作者更在影片中強化了「舞台」的元素,除了「哈姆雷特」劇裡,王子透過戲劇表演揭露叔叔弒君篡位的段落,被巧妙地移植到電影裡之外,失意離鄉的王子到吳越所學的歌謠與表演,透過白色的面具與怪異的肢體動作,也呈現了彷彿希臘悲劇舞台上的歌隊般,超脫見證了愛與慾一步步將人拉入無底深淵的歷程。而一場杖斃幽州節度使的戲、一場暗藏謀殺的鬥劍表演、一場封后大典上的戲劇試探,還有夜宴中青女的歌舞,都充滿了舞台上下詭奇的對應,以及假戲真做、戲假情真等意在言外的趣味。

於是,在一層又一層舞台的效果與意象輔助下,觀眾被拉出了情境,放到了冷靜旁觀的位置,疏離地成為了舞台下的看倌,影片與故事脫離了寫實的羈絆,怪異的誇飾矯作與視覺奇觀,不再是惹人不快的致命傷,反而變成了回過頭來諷喻人類身陷在愛情與權力的慾望中,追求嗎啡般麻痺自我的安慰,卻不自覺地踏入無底漩渦的命運黑洞裡,宛如飛蛾撲火或作繭自縛的可悲與可憐。

然後,彷彿混雜著點中國式南柯一夢的某種莎劇氣味,或許還有點希臘悲劇的精神,就隱約地從戲裡透露出來。

在改編上,原本在「哈姆雷特」中,心理糾纏著各種情結的王子(太子),是最複雜也最耐人尋味的角色,但在電影改編後,吳彥祖所飾演的無鸞,卻變得異常乾淨純良,一派柔弱優雅,即便到最後復仇也是,而周迅所飾演的青女,則一如原劇中的奧菲莉亞,如一朵潔白的百合,美麗卻單調乏味。這兩個無生氣的角色,正好對應了葛優與章子怡的王與后,那股多層複雜又酸楚夠勁的氣味。尤其是章子怡,那個在莎劇裡原本是順從且看似無辜的角色,在編導的抬愛下,變成一個現實逼迫下,必須在極世故冷酷與極感性純情間翻滾的女子,在馮小剛所搭出的舞台上,幾乎獨霸全場地控制著情緒與氣氛。特別是那段太子將被遣送至契丹做人質的戲,章子怡眉宇之間如風火雷電的情緒轉換(從對王的反抗,而後曲意順從,對太子的不捨柔情,轉為對青女的嫉恨報復),火侯與級數簡直有超越鞏俐之勢。

也就在章子怡一手擾動的戲劇氣氛中,片末那場短短的獨白,以及如真似幻的收場,得以完美地歸結了整部影片。那把沾著鮮血,瞬間即沉入翠綠浮萍下的銳劍,像是暗示著,所有的紛擾、爭奪、愛慾、罪惡,都只是短暫虛妄的存在,轉眼間就會被時光淹沒,找不到一絲痕跡。反過頭來說,它也可以看做宛若一場舞台上搬演的戲,虛虛實實,表面的光燦,水影綠映晃動,裡面卻或許藏著某些銳利且帶血的真實。

看著這部虛構的電影,在某些小細節上對應著現今的政局(特別是那些在昏君身旁唯唯諾諾又為虎作倀的小人),說實話,還真有一些令人詫異的相似性呢。
小鹿 2006-09-22 01:21:52

呵呵~那你也可以看看【駭人怪物」~對應現今的政局也有頗多值得玩味之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