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珠〉

　　「拿過來！給我！上課不准帶玩具。」小孩子被我的吼聲嚇著，半分鐘之內跑到我面前，把一袋彈珠放在我的桌上。
　　「彈珠有什麼好玩？你們花的都是父母的辛苦錢啊！」手裡捧著沒收的玩具，又柔聲的告誡。
　　「沒收一天，如果乖乖寫功課，明天就還給你。」
　　還要還給他嗎？心裡有千百個不願意。
　　下班後，我收拾滿是橡皮擦屑的書桌，日光燈照在綠色網袋裡十幾顆彈珠，一閃一閃的亮在我臉上。

　　希望總是鑲在玻璃珠裡轉來轉去。
　　每每看到彈珠，心裡就有一股衝動──「我要」！僅幾秒鐘的時刻，它又平滑順利的滾進別人的褲袋裡。

　　眷村裡的孩子玩沙玩跳水溝、爬牆、爬樹、拿棍子當槍桿殺共匪。鄰居少將的兒子不知道從哪兒弄來幾顆彩色玻璃珠，大夥兒丟下冒險遊戲，一哄而散擠到他身邊。
　　我跑得慢，想借一顆放在手心上，訥於言的個性讓自己失去了好機會。少將的兒子很大方，把玻璃珠子分送給朋友，並且說：「你們這些傻瓜！是彈珠啦！」
　　我的手伸的太慢，玻璃珠子落到少數幾個人的手裡。
　　「彈珠！」從此，在我的腦海裡烙下一個五彩的圓形，也留下一個「希望」。

　　彈珠很少在眷村裡出現，第二次看到它，是弟弟從爬到瞎跑的年齡。一排的眷舍人口愈來愈少，長大後都出去念書了，新生的孩子們已不認識共匪是誰。彈珠隨時可在牆角或剛清過的淺水溝裡看得到。
　　弟弟撿來第一顆彈珠塞在褲袋裡，第二顆是妹妹的朋友送的，然後再送給弟弟。偶而，我在水溝裡看到一顆，溝裡有一些垃圾，彈珠隱隱牽引著我的手說：「給妳！」；於是找了一隻鏟子或發明一個撈網把它撿起來，清洗乾淨，趁弟弟尚未看到的時候把它藏著。偷偷看幾次之後，慾望像童話故事般自腦海中模糊了；趁著玻璃珠依然光滑，又把它送給弟弟。

　　弟弟收集一袋彈珠的時候，姊弟四人圍在一起，他們都記得很清楚某一顆彈珠的來處和故事，只有做二姊的我卻忘了；就像昨日編織成網的「希望」，今天已如淡雲隨風漸散。

　　「老師，還給我！」
　　「不行！你說話沒禮貌。」第一天，小孩子伸手向我要回彈珠。
　　「老師，請還給我好嗎？」
　　「你的功課寫得太慢，明天加油。」第二天，小孩悶悶地寫完功課後，向我要回彈珠。
　　「老師，拜託！可以還給我了嗎？今天是第三天了。」這天，乖孩子很努力的做好每一件事。
　　「好好收著，別再帶來教室，這些彈珠是你心愛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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