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27 08:46:20Mr.Brook

短篇輕小說:幸運的殘缺

我是家族的幸運兒,因為出生就缺了兩條手臂;在西曆一九六六年六月六日的清晨六點零六分,醫護們不約而同轉向牆面鐘擺,當秒針停留在六刻鐘,那不要臉又死命的嬰兒便放聲大哭,隨後醫生滿意地在筆計本上填寫完出生資料,大聲宣佈時間與誕生兒的姓名,就往樓下走去參加拉炮式歡慶會;一群人因為一個嬰兒讓他們等了二十四小時,所以廚房提議不如來場慶生會?同時這二十四小時之間,大醫院中的大醫生小護士們,為了我的來臨等待散發出的口耳相傳,早引起一堆社會新聞記者在門外等候多時。

 

恰好出生時間滿了六個六,家族姓「首」,中國百家姓的傳說裡,首姓已經是鮮少族人的家族人口之一;首姓家族出生的孩童都有個不祥的預言,如果出生時間滿了六個六字,他必定會消失一個器官。

 

這觀念來自魔鬼研究文獻,更因是傳聞中僅剩的民族,所以有首姓禱告會、首姓俱樂部、首姓鄉親會等,對生男生女傳宗接代這碼事,在隨時可能消失於新世紀的家族而言,性別是再重要不過的,母親在日後我成人之時才輾轉告知:祖母本身就有許多重男輕女的觀念都是來自於家族經營的壓力;好在我出生之後,是男生也不管有無失去什麼器官,她都覺放下了生活重擔,得以鬆了一口氣!

 

正確描述我們家族其他親戚,不管是遠房還是近親,對於選時間生孩子的觀念仍然是忌諱也避口不談;避開六月出生所以向後推算十個月的時間,也就是夏秋之際,那是家族只食蔬果的素季,但卻不是只為了不獵殺動物的宗教食素主義,只是害怕誕生一個讓家族蒙上陰影的殘缺孩子。

 

父母天生樂觀強壯且開朗,當然不信於那些邪門的宗教傳言,所以我如家族親人預言,注定是個出生無手的孩子;但卻沒有人為此特別的傷憂,似乎一切都是順水推舟般的順利無阻。

 

當醫生將殘缺的我高舉,慶祝這二十一世紀只失去雙手的首姓家族獨子新接班人的到來,很快的媒體前來採訪,上身幼裸的照片和我的新名子首份馬上被公開在報章頭版,首份是祖母命名,她盼望我可以繼承家族經營的重要命脈,安份守己;不過成長順遂的我卻不如祖母之意盡守本份,反而在十八歲那年發下豪語:「我不想結婚。」

 

這些奇異的壯舉,原都是來自於兩隻手背後的故事,血液的流動方式和它的微生物是會影響原先自我的性格。新聞報上那張這輩子最男子漢的照片和記者們擬出來的新聞稿,完全刻劃出未來我的樣子,我的身材與頭腦遠比學校任何男性同學們都來的優良健壯。

 

樂觀開朗的背後是有著堅強無比的毅志力支持,我的出生與殘缺並非是在之後才等著收拾的殘局,他們早就雙手懷抱著我的到來,遠遠滿足了一個男人可以在世界上享受的各種物資;也許就是先天基因影響與後天環境,我對事對人也永遠抱著堅持的樂觀與開朗觀望,一切的一切都感念著父親在我二十歲之後過逝,留下母親和眾多親友的加倍呵護。

 

百年家族的經營非常不易,打從新聞媒體記者幫我拍下這張雄偉的男人照的隔天,就收到生平第一份禮物:第一隻左手;從此,收到手是我一生最需要也是最常見的禮物之一;那個送手的人據說是來自於西域教宗的後代,他認為五十多年前收到某旅人贈與的草手(用海草編織而成的手)應該跟我非常有緣份,所以這隻手當仁不讓的跟著我。

 

端視客廳上方這位有心人士的遺照,還是他僅有的幾張照中最年輕帥氣的姿態,當地人常說他有許多可以轉換的外型與樣貌,甚至變換物種,隨時因時因地因物,「調整自我,善待他人」是他終生的宗教信仰。拍照紀念以當時的習俗是正式嚴謹,這位紅衣男子,在送給我左手之禮後的十天就遠離人間,在他六十一歲臨終前曾交待:不需流淚與哭泣,不需葬禮也不需歌頌,他將到達成日都歡唱聖歌的所在地,死亡,在他心理是一丁點都沒有痛苦。

 

另一隻別具魔力的手,是在我出生後的兩百四十個小時,先天失去雙眼的遠親人體畫家大伯跟我的先天遭遇雷同,透過密醫送來的右手十分強壯有力。透過西藏巫醫密法,承傳天眼通的雙眼,所以他筆下的人物都是分裂,分割於不同的時間、肉體年齡、心智成長,畫總是凝聚穿透人心的力量逼著你直視內心,看透自己,或是看透他人,亦或是嘲諷當時迷信喪失的生命;密醫繼承他遺產中的無數器官,也終於等到三百年後我的誕生。

 

出生兩百四十一個小時之後,我就和街角邊正常玩耍的幼童無分別,同樣的兩隻手、兩隻腳,而且這雙手還會配合我的年歲調整他該有的大小與強壯度,不過我還是一直優勝於其他孩子,甚至比他們更為早熟;不難理解這原自於手部的運動會影響牽連到腦部細胞的運作,所以為什麼許多小朋友在年幼時學得是如何握筆桿,慢慢在指尖上施下正確的力道,而我已經在畫布上揮撒著那些不知如何來的靈感,反正獨子嘛,創作對我而言就是無聊所產生的。

 

失去雙手的幸運兒是我對自己的簡介,因為第一個女友就是被我的假手追來的,這不是幸運是什麼!




【手,追來的幸福】

 

可能是接著的著力處與手臂過於合適,平常我很少換手,在它旋轉自移、私毫沒有血液不流暢的問題,雙臂與肩臂的聯結是遇手就瞬間接著,如果這形容詞來不夠貼切,或許可以與我一同想像:兩只陰陽相吸手掌大的磁石可以產生多大的吸引力,就好比我的手與手臂之間的接著關係。

 

我不想結婚當然有原因,雖然祖母對此結論頗有微詞,倘若讀過《金婚紀念日》的人都瞭解,結婚是會對人格產生可怕改變,自古此來太多的專家學者都努力的提倡清醒的事實:「結婚是人生的終止與愚蠢」!

 

人不輕狂枉少年,將雙臂男的氣慨展現在追求女子身上,太輕而易舉了!中學夏天等候街邊公車,等到交往四年的第一位女友,一見鍾情的情詩正逐漸漫延在那天午后的微雨時光,她促使我寫情書的速度比小說更快,所謂的情書:就是為了愛情寫下的論說文;那些正經八百的演講稿就是女友的最愛;她從小就是個極愛說話的女孩,每天都要背成篇的演講稿才入睡,時常被校方派出代表出賽,從小一到國三,她分配的導師們都欽賴她的口才反應與記憶力。

 

不過這好人家的女孩看到我卻老是不說話,不知是白天課堂上已經將話說完,所以每當下課收到我寫給她的演講稿,她都會雙手捧著讀著,當兩千多字的講稿看完,我倆約會就這樣告一段落;持續一個月後,她幫校方爭到兩面獎杯,而我追到全校成績排行榜前三名的資優生,讓班上男子漢們再次將首份貼在英雄啟示錄上。

 

全校排行前三名分別有以下幾個外號:第一名,不理人;第二名,人不理;第三名,人見人愛。第一名的酷女發下狠誓,不考上第一志願就死不戀愛,所以退下一箱情書,擊碎了一票鐵牛男子的初戀之心;第二名是走過去時總沒人想理睬她,因為她故意減了極短的男人頭,戴了超級大黑框的眼鏡和兩個黑眼圈,只差沒變成男人婆;第三名就是在下女友了,她靠那張紅遍全校的口才,光是每學期額外加分就添上二十多來分。

 

我曾經問過,妳要到哪天才會覺得這些論說文很無聊透頂?她只是選擇用緩慢又高調的音色回嘴:「等 話。」以演講語音分析層面來看,這種方式代表的是,這是重點中的重點。因此在我們順利成為男女友的幾年間,除了趕忙彼此的課業之外,我倆都順利分發國立高中,直到二年級六月快放暑假的培訓班開始,她終於正式的以平穩口語說出,我不想說話了;突然就這樣失去話題與互動的男女友,沉默的併肩走了二十五分鐘,在高樓下的銀行兩人分道揚鑣。

 

那晚我就躲在男人窩中哭了一夜,人生失去方向,好比雙手萬能瞬間變成廢物,竟然因失去戀情就徒生自我了結的念頭,但上帝是仁慈的,我很快的遇上第二位女友,妙手回春的雙臂生活就這樣再次展開。

 

這恬靜女友是半年後畫展相識,她不同於初戀女友的言辭能耐,反而乖巧的像是俄羅斯藍貓;《貓史》之中曾提過,這種貴族貓個性十分柔順體貼人意,一身的深灰色短毛毯,反光折射之後可以隱約的看出些微的藍光:事實上這是我剛見到她的第一印象,那合身剪裁的絨布洋裝、活靈活現的眼睛。

 

隨手揮毫的大幅油畫作品翻拍成照片,讓沖印店改版製成明信片大小,總共有五張畫。第五張畫就追到她的點頭,不過不幸的事終於降臨,六月之後,「六」再次的發展它的效力:她開始不停的哭泣,整整哭了一個月,為何事而悲傷?卻苦於說不出,也不想說出,在準備轉學搬家之時,她的家長才告訴我:「我的女兒先天心理格外敏感,具有人心穿透力;當某夜零晨六分,她睡不著正端視我送給她的卡片,就從畫中看到些許,情緒。」

 

這位半頭捲髮的媽媽,將「情 緒」二字用更簡短緩慢的口氣念著,似乎是在暗示我可能有那些事正在發生或曾經遭遇;「就是那股情緒讓她只能一直哭泣,無法解釋的傷悲,好像是在為誰而感傷,也像是止不住心理同情與疼惜。」留下一個月眼淚,她退下我的五張卡片。

 

究竟這些畫的內容可以引起人多少的情感?為此我特感內疚,每逢深夜的零晨零六分,我就坐在原畫前開始準備冥思,持續半年之後,就被心理治療師宣告:「憂鬱程度中級以上,必需停學。」

 

原來,傷心也是會傳染的。

 

每天看著她不停的哭泣,哭泣,內心拉扯好比撕裂傷的隱隱作痛,在她尚未透露任何言語之前,勇猛的雙手只能進行一個反覆的動作:遞面紙,遞面紙,還是遞面紙;終於我也崩潰了,更喪失戀愛自信,先天開朗的男子漢得了憂鬱症,只好接受醫生指示,觀察一年。

 

窗外的雷聲轟然的落下,大顆大顆的雨滴打在醫院窗口,我站在醫生面前瞪著他足足一鐘頭之久不再說話。

 

 

 

【一只鈴鐺】

 

醫生建議父母親,這大房子有太多記憶,我該轉置另處鮮少人群的空房休養精神,再即將要離別的前夜,我也選擇不辭而別的離開那女孩;在失眠整夜看透畫布卻也得不到任何訊息,只能按兵不動。

 

城市清晨的天色尚未燃起一抹瑰麗脂粉,當搬家車開走之時,我也轉身背離,某種儀式的告別會,不確定她是否見著了我,那輛大貨車巧妙的在轉彎面對著我時,連按了兩聲的喇叭,快速駛離。

 

家人向親友探聽關於找新房子下落,卻找到古老住宅區,經查明後證實是大伯過去收納的畫室,專門用來收藏作品的空房;祖母認為我和三百年前的大伯非常有緣,主觀的指揮決策:「這孩子生下來,一切的命都安排好了呀!」她那雙頗有智慧的單鳳眼正意味深長的瞧著我。

 

廣闊空地下蓋建的古老房子,屋頂還留著日據日軍興建的黑屋瓦遺蹟,屋內藏著部份日式傢俱和老藤椅,是傢俱之中我最偏愛椅子,舒適的椅子可以讓我讀上六七小時之久而忘卻時間流逝。

 

父親尚未因考古工作離世前,常笑著反諷我,他的獨子變成一只老骨頭,每天下班他都會驚見上方坐著骷顱,喀啦喀啦微微輕搖著頭腦,然後裂嘴一笑吧咑一聲,久未動嘴的下巴就這樣脫落,掉到地板上;可能是古人類學家的研究者職業習慣,所以這種人類研究的暇思都會轉移至他的親人身上;他曾說母親可能是遠歐飛過來的吸血鬼之婦,只不過那天在舅公喜宴上脂粉似乎上的過於鮮白,口紅又過於血豔深沉,我的父母就成了當天視覺主角的吸血鬼夫妻檔。

 

為了讓父母心安,我開始當假的勞動者,跑去海邊揀拾岸上的漂流木打算來刻些木工藝品;經過颱風夜後風平浪靜的清晨,樹梢上多了一串銅鈴,上方有密密麻麻的頌文刻記;恰巧每當風聲吹著樹梢頂端的鈴鐺,我就會不經意的走訪陌生人,或是某些很難形容的某種生物狀態飄浮的氣魄。

 

春天的梅雨季接續了兩個星期,當我在畫室來回的跺步,看著滾滾烏雲預言著傾盆大雨後的未知世界,潮濕氣味讓焦慮直逼內心…。憑藉著這股情緒,畫布上塗上大量的黑色、中灰色的壓克力顏料,胡思亂想的持續揮動著雙臂;門外出現奇妙的敲打聲,節奏音落的地點離門面很低,約不過一公尺高的地方,隔著這扇門猶豫著該不該迎接這位嬌小的客人?

 

電話鈴聲、門鈴、未收的電子信箱、烤箱、窗外的門鈴、音響音樂、鋼琴邊的節奏都同時響起…,畫室成了一所高分貝的綜合噪音處,壓著一只耳朵將門打開,眼前出現的是個怪異嬰兒:皮膚呈現淺灰藍半透明,身上只有黑布將他的身軀包裹,最讓人無法置信的是:籃子是用海草晒乾編製而成。連串的質疑讓我忘了整間屋子還在不停的喧囂,他閉著雙眼,小巧的鼻子和微微打呼的嘴角,完全無視於外頭風雨和屋內噪音,為了可以更近的觀察他,鼓起勇氣將籃子提了起來,他不到兩斤,頸邊戴著一鎖銀白色的鍊子,寫著看不懂的方言;此時,沸騰的聲響全部靜止,外頭下了兩星期的大雨也止住了,孩子只是無憂的睡醒伸著懶腰;這些都在透露:要我照顧這孩子。

 

門外,傳說的知更鳥飛過樹枝,向著烏雲探出頭的太陽方向遠去,漂流木冒出新芽;既然是在風雨降臨,又身披海草藤蔓,想必親生父母是離不開遠洋,那就叫雨子吧;凡是在零晨雨夜來臨,而睜眼可以望見天際晨曦,都是好預兆。

 

 

 

【致命的手環】

 

教授推著老花眼鏡,翻著古書聽著雨子來臨與樣貌。他初步推斷雨子可能是某種似人的植物與人魚產下,人魚族會到陸地上是受某些姻緣際會或巧合;加上南非外島常會信仰許多動物界的神靈,可稱之是生物與神祇群系間最繁亂的國家之一,神物靈、巫術、半妖神怪,等特異的生物時常在那附近國度出沒。

 

多半人不和女巫有交集,人們都將女巫視為不潔的象徵,王宮貴族或平民百性…新生命降臨不會交給女巫,信仰女巫會被國家令法賜死;這經藥水展化開來的葉脈與字樣,正說明著這是某群島上的蔓陀蘿花與當地女巫的傑作。

 

知更鳥代表著傳遞幸福,讓一個身世與未來不明的孩子,透過知更鳥選擇撫育他的人類,是傳統女巫們覺得最為貼切的手段。

 

雨子髮絲是草綠色的,他不曾試著與我對談過,海島邊的熱帶舞曲、古典情歌時常在不經意反覆哼唱;他也喜歡倚著門外那棵樹下看海,我常在窗邊端凝他,猜著雨子是不是覺得這樣比較接近他的親生父母?

 

他從來都不想問我關於他是怎麼來到畫室,也不曾探討私人問題,他會幫我調製顏料、整理畫布畫材,清掃畫室和修護窗外的那座小花園,他很懂得園藝水性,花園從知更鳥經過的冬天開始,原以為只有那棵樹會因奇蹟而復活,卻沒想到隨著這半山臨水的環境,野生動物的到訪,留下許多不同植物的種子在此茁壯;雨子會親自跑去山腳下提海水,覺得海水礦物比一般自來水來的健康,更適合這些生物成長,他也很喜歡澆水時為牠們讚頌情歌,花園因此隨著春天到來慢慢越來越熱鬧。

 

大約只有幾個月的時間,他已經長成教授說的高度;成人的他看起來還是像個孩子,而溫和的陸地氣候與環境讓他的臉龐多些紅潤,比起初次來的樣子是多了人類的粉嫩氣質,唯獨髮絲依然是草綠色,隨著海風的吹撫…,迎風飛起的是深海中的海草在傳謠某些已經逝去的故事…。

 

手心上捧著用雨子頭髮編製而成的手環,他說這可以幫助人類擁有愛情;我並未將它戴上,只是仔細的觸摸著不像髮絲的綠色線端,這種傳說神話故事不停在老畫室上演,他是不經意在我留下的情書論說文、五張油畫中找到部份傷感的過去吧?

 

鈴鐺如果出現一連串的響亮,是和風吹過無關的音色,就是預言:即將有客來訪;畫室後方木門推開,就遠離現代空間。

 

那天,我走進包廂,見到女伶,還有看起來甚為落魄的男人。她微笑客氣問安並和我介紹身邊的他名為納索拉非;這間餐館包廂的正確時代是中歐,她是十七世紀末的妙齡歌手,他是世紀初的學者,因誤飲王宮主廚為了討好王后貴賓而調製的長生藥茶,卻讓魂魄離開時空,然後在包廂與舞台相逢:舞台女伶正演唱著他寫的作品曲子,隨後認識相愛。

 

才子蒼白消瘦,眼神炯炯,言談中響亮音色和高亢心情隨時都可以為愛演唱一曲;他們明顯地中了傳說的罌粟毒,眼中有種紫罌粟的火花在燃燒沸騰僅存的生命,在今日即是餐館拆除擴建之日,今夜只剩下的兩刻鐘頭,計劃殉情並告別;不寒而慄的心情讓我從隨身皮包中拿出草綠色的線繩,分別遞給他們。

 

「將它以繩子編繫在手腕上,男左女右,記得要將繩中的尾結綁死;這一對繩子可以讓你們存在同一時空而不分離,但線端很滑,切記要綁緊打死,打死的線圈將因受人體溫而熱縮,最後消失,時空都無法將你們拆離,但若其中一人線端鬆落,你們將會被分離至不同時空和不同生物的世界。」我一鼓作氣的將雨子髮絲使用說明解釋完,想起昨夜臨睡前雨子輕敲房裡木門的悄悄話;這對情侶如同得到特赦而眉開眼笑,忘了身上的罌粟毒,興奮的拉著雙手在房間打轉,同時唱著我聽不太懂的話…。

 

 


【綠手指】

 

已經過世好幾百年再加上身世怪異的探險家,是我在圖書館不自主慣性搜尋的傳說,之後被志工老嬤嬤警告:「那些陰沉的事,你最好少讀…。」隨後她就消失在圖書館。

 

雨子的雙手很像傳說中的綠手指,那代表自由心靈與善於與動植物溝通的能力,因為他的來訪改觀了畫室陰霾,這份感謝若以言辭展現只讓人顯得愚昧,他似乎很喜歡生活在山區間,偶爾會問他想不想去城市走走,他就會綁上綠頭巾戴上花帽子,背上他最喜愛的大包包,與我走遊熱鬧街坊;回程之後的戰利品絕對是成堆植物種子和肥沃土壤、某些新產品開花劑的成長素;他的園藝品已經多到可以搭建起工作室,我差點忘了他該要有間新工作室,而不該再將所有的工具收納在房間。

 

電話響起,祖母臨時有事,要求我從山區畫室馬上離開,到城市茶飲館見過一位高僧,關於手臂繼承之後的問題!

 

門上的木板貼上最新記事,不忘在信尾畫上一棵可愛小樹和雨子的背影,雨子笑著抬頭看著我半潦草的字跡,要我放心的離去。離開時,只看見他頭頂上出現奇怪光圈,笑容像個天使,如同教堂的聖嬰般…;天空慢慢堆出深灰色的厚雲層,在貨車開離郊區,車內那首莫札爾特的交響曲讓情緒格外振奮,雨子完全的帶離我走出失戀的憂愁。

 

繽紛的泰式茶飲館,周遭都以長布幔作隔間設計,館內每隔三尺就會在柱架上方設立空調,金黃布幔隨著風而緩緩飄動,時而有薰香水氣游走,高僧跪坐在白軟墊上莊嚴姿態,完全和當時舒緩氣氛不融,祖母則在旁安靜的飲茶,見著我來只是先客氣的笑了一下,即面色凝重地問我近半年有無奇怪的事情降臨?

 

「在雨天畫室門外揀到一個孩子,長得不太像人類。」我試探簡短的說。

 

祖母聽完大大的嘆氣著,高僧神情如她心中盤算的雷同:「他總算還是來了!」

 

就他們推算我會遇到的人物:雨子,就是幾百年前我先生創造的生命,上輩子我是個女人;探險家先生在海外不幸遇難,千方百計的想與妻子聯繫;在分隔的兩個不同國度的地方,失魂落魄的妻子無法相信船難事實、他找了女巫協助,試圖與曼陀蘿樹生下一個孩子送到妻子的手中,只是當孩子出生後,妻子已經憂傷逝世而再次投胎為男人。

 

 

 

【焚過的畫室】

 

兩天後,剩下的是半毀的畫室,除了經過風雨交戰,還失火,再被強烈的風雨澆息了火燄;不見雨子歡迎,庭園也失去過往的生命力。

 

火燒的大廳中共同創作的壁畫:一棵非常茁壯的大樹:有雨子和我共同欣賞著遙遠天與海連成一線的景緻;門上的叮嚀已經被風雨淋濕了字樣,無法辨示清楚;但我的畫作和畫具都被收藏到較高的櫃子上端,是貼心的他先設想的防預行為;唯獨樹上的鈴鐺不見了!

 

翻遍了整個畫室和搜尋庭園,只找到地板上遺落的綠色髮絲和雨後從屋外踩進一堆大小不同的污泥腳印。

 

「消失在畫室的孩子…。」像是童年時失去手臂剛出生的我,呼吸急促、恐懼,坐在床上努力的猜想自己面對的事…;祖母在茶飲館道別之前,告訴我出生的事實:「就是你上輩子的先生害怕讓妳一人無法獨活,所以才會找了女巫,想創造以他生命延續又有祝福之意的孩子陪旁身邊;所以出生斷手之故,也不想讓民族迥異的你們有距離,又可以透過斷臂繼承找得到妳,一切都是無形之中安排好了。」

 

「鈴鐺!是鈴鐺,雨子一定是在鈴鐺響了之後,見了誰!」混亂的思緒,只是再次想起雨子。等我奮力跑到漁港已經是半夜,沒有熟悉的月光和星光,深夜漁港街道邊罩著詭異低溫的白煙升起…。老教授被我急促的拍門聲響吵醒,拖鞋聲從室內不停的向外門邊靠近,他雙眼充斥著血絲的驚恐:「事態嚴重了!進來再談!」

 

只要是異於人類的種族,都會被史記記載不利的傳聞或預言,不被認同生命存在的價值應該驅逐,但若透過知更鳥領銜,千里迢迢護送嬰孩到指定的人類,必有它存在的善意。沒有人會知道這孩子長大後的命運將如何發展;古書的承載、智慧傳承、生物界的繁衍再生,被女巫以蔓陀蘿花枝液湊成的蔓陀蘿樹與人魚的孩子:將有著父母特異能力,具備神話界愛情丘比特化身的力量,融合了人的善、靈力、勇敢和蔓陀蘿對生物間愛情的趨使力;但願他的到來將可化解長遠以來對異於人類種族的偏見與攻擊。

 

這是雨子剛來我的畫室時留下的編籃葉片的文句,在老教授反覆翻譯與國外多民族朋友討論出來最正確的解譯;女巫寫出了對生物的省思與智解,為了雨子未來送出她個人力量。

 

依照教授推斷大概是在鈴鐺響後,雨子模仿我走入另個時空引起風波,因為這兩天港邊突然出現很多奇異的氣體遊盪和掉落在街邊綠色髮線;在餐廳將要拆除,我交出雨子髮絲太短,罌粟的效力讓他們不停的歌舞,過大的動作使他們其中一人手臂上的髮絲斷落,使另一個人直覺的將手邊的綠髮抽走;他們害怕會因此分落到不同的時空背景。

 

好在餐廳拆建速度並沒有想像中的快速,數百間的包廂加上大型舞台,他們很幸運的又可以在這半拆除的過程中重逢幾個月之久,但想起終會有被分散的那天,興起再來尋找是否可以提供足量的綠色髮絲。卻沒想到遇上的是一頭他們渴望已久的綠髮孩童,他們貪婪的盯著他頭上存在的各種希望,懇求雨子可以給他們更多的髮絲,雨子則很天真大方的一次用大剪子剪下一把頭髮遞交給他們;他們將這堆的髮絲不停的在髮尾打結,接成更穩固的線,將線編織成更厚實的細繩,兩人將它穿戴在身上,在罌粟麻醉下不小心透露口風,手臂上的古老秘密被更多他們那時空的情侶發現,紛紛找上雨子尋求髮線。

 

風雨交加的短短兩天,每小時都有一對情侶懇求雨子可以賜給他們足夠的髮絲,他心生恐懼沒有很快的答應遞交頭髮時,情侶跟在後頭闖入畫室,放了一把火,雨子取走樹上鈴鐺躲到自己都不清楚的儲藏室;火終究還是被風雨澆息,而那對情侶因違反時空規矩,被鈴鐺罰責永遠的反鎖在時空與時空那無形的矮窄的世界,魂魄將像氣體般的流竄。

 

蜷縮在儲藏室藤椅上的他,頭髮被剪得很短,平均最長的不超過五公分,手上緊握著鈴鐺,嘴巴只是反覆的說著…不要找我了…;我輕輕的將他的手掌打開拿走鈴鐺,為他蓋上毯子,關上大門,爬著迂迴的階梯回到畫室,思量畫室重建計劃和手上的這鈴鐺帶來的影響…。

 

正在木板上隨意的記載這些事的同時,莫索拉非的樣貌再次的浮現,教授暗示著我們違反了鈴鐺刻入的時空規範,再次以拿著鈴鐺身份見著曾經被預言過的人,災難將會降臨:畫室的毀滅、雨子被追討,而我所幸的只是回顧上輩子的情份。

 

推開雨子房門,點亮搖晃的小燈,衝擊而來的是一幅半身在海底沒有雙臂的人魚畫像,陸地上有雨子,將他抱在身旁的我…和一棵茁壯的大樹。男人魚很眼熟,我仔細的看了又看…,卻總是想不起來。

 

木桌上多了一本出版於七十年前的褪色的聯展畫冊,之中收納某女性畫家五幅作品,與沖印店明信片中的五張畫不謀而合。

 

 

 

【紀念物】

 

這是雨子在儲藏室找出的日記本;在我還是個女人,有個愛我的先生,以及那個相同摯友的漁港老教授。

 

清晨驚醒,整夜接續的夢境、預言…,直到如電雷光閃般想起過往某個人的回憶,沉封的知覺再次回到現實生活,於是清醒了,回憶讓人沉默,彷彿曾經親自目睹著親人與妳告別與遠行之後,反悔回頭尋找妳與他之間的很微乎其微的…,共存。

 

有一天老教授在他已經遠行一年之久,造訪畫室,緩緩和我訴說他已經消失在這世上,要我心理有些調適;一個人就這樣失蹤了、不見了?我追問老教授他究竟是發生什麼事,他也只是用不是很確定的口吻說著…,吃錯了東西,變成不是人類的生物,過著不是常人的生活,可能也失去記憶,但這也是那邊荒野部落的原住民透過轉達再轉達聽來的故事,傳說不能太過於相信,但這是唯一當時能聽來的解答!老教授的話就像是收到外語遺書,而遺書上並未簽字的那種狀態。

 

過了很多年才確信他消失的各種揣測,而回憶讓我回到圖書館他熟悉的那區尋找他可能讀過的書本;在其他探險家的描述裡,尋訪他曾經經歷的荒野,突然有天我在圖書館書架上翻落一本已經很破舊的藏書,掉落的書本隨即打開:他年輕畢業的黑白航海證,於是我借走這本《傳說》,埋首研讀;航海證剛好置放在人魚族傳說的精采片段…;剛好這句話被格外的標記:「成為人魚多半都是和女巫達成協議,她們拿走人類在陸上生存的本領,將生存技巧轉賣給另個想成為人類的人魚族。」

 

關於愛與被愛,我們總是覺察的太慢。

 

 

 

 

【人命換來的情人禮物,南非船難證實全部喪亡!】

新陸報-----吳明輝採訪整理  民國8714

 

 

南非外海有艘「飛運」探險船證實已遭遇難,不幸遇食人族皆無倖存;具當地原住民目睹一名勇士洛可漢現場與身上佈滿罌粟花香的女巫達成協議:這位船長兼探險家的他遺失航海證,無法證明因風雨阻亂船隻路線,錯誤行駛這個不祥港灣,觸犯部落法規與不被認同航行的合法性,宣佈與眾多船員成為食人族的鍋肉。

 

具當地原住民透露,體型高大的洛船長身戴埃及法老陪葬品,送進牢房之前曾與女巫行成協議商談:船長可以留下生命,但顧忌民俗不允許外籍人類觸法後還能依原形生物離開,因此女巫拿走他頸上鍊子和行走陸地上的勇猛四肢…。

 

此船難發生半年之後,部落中多人目睹外海邊有個熟悉東方世界的男人魚,因思念遠方自閉症畫家妻子,便與女巫達成交換協議:贈與一只特異鈴鐺並失去陸地生存之力,而持有鈴鐺的主人可以穿越時空與不同年代和國度的人群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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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輕小說完成大約只花費我一個多月的時間,以嚴格的撰寫故事架構方式需先搜集資料的行為...幾乎只做到百分之五,上述幾乎為想像之作,也是多年前我在癒個人的作品之一。

也因為這篇小說的完成讓我看到自己文章創作的不足,期待未來的某天能完成更成熟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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