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2-30 22:45:57黑熊

香港二○四六--說故事的金雞

金馬獎影展,引起好死或者賴活著的爭議聲中,香港演員吳君如在電影<金雞>的演出,得到台灣本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
上台發表得獎感言時,她不忘香港樂觀文化的逗笑阿金角色,把握來台宣傳<金雞>第二集的機會,把「得獎感言」演成「得獎敢言」,直言不知道下一屆金馬獎評審是不是同一批人,但自己在金雞第二集的演出更加精采、演技更加精湛,希望大家更加留意云云。
去年上映的<金雞>電影,是當下香港、中下階層的一千○一夜故事。某個晚上,吳君如飾演一名四十五歲的性工作者阿金,走入夜闇無人的銀行提款機中心,發現自己戶頭的存款不足一百元,無法提款;這時,被高利貸逼到走投無路、倒楣失業漢的曾志偉卻持刀闖入行劫。身無分文的阿金,為了安撫曾志偉激動的情緒,娓娓道來自己一生的從雞生涯,直至天明。
從阿金十六歲高中生開始成為七○年代色情魚蛋檔的魚蛋妹、八○年代成為大富豪夜總會的舞小姐、九○年代初成為按摩場的按摩小姐,步入二○○○年開始,香港經濟劇滑,她又成了「一樓一鳳」的性工作個體戶。也是這個時候,她走入了銀行提款機中心,走入了這個說故事的夜晚。

<金雞>的電影敘事,透過中下階層性工作者的生命眼睛,凝視與回顧香港演變的社會歷史,也以阿金樂觀良善的敘事角色,替故事劇情與香港未來,留下艱困與希望替現,笑淚交織的人生喜劇。
觀看電視上,阿金吳君如在金馬獎典禮的「得獎敢言」,不禁微笑。吳君如在台灣這個虛假中國意識下、華語電影大拜拜現場的「佯傻」演出,透露著阿金這個樂觀喜劇演員成為香港文化代表的角色原由,這不正是沒有國家、只有城市家園的香港人在資本主義物質邏輯與中台兩國政治夾縫之間,「務實靈活」生存策略的生命演出。

二○四六,香港的焦慮投射

王家衛拍攝新作<二○四六>的同時,<金雞>第二集也以香港二○四六年的阿金,回來觀看現在的香港,建構新的未來想像來述說當下。
二○四六年,正是鄧小平對香港九七「回歸祖國」,保證「舞照跳,馬照跑」,五十年不變政治承諾的期限。
二○四六這個文化話題在香江電影圈的出現,對於長期景氣疲困的當下,歷經了上海的經濟虹吸效應、SARS風暴、落實基本法二十三條的抗議風潮,呈現著不知運命何去何從的焦慮投射。
這樣的未來敘事,迥異於一般人們建構未來的歷史敘事方式,人們透過理解當下的基礎,去建構過往,認識與建構當下,進而建構新的未來。時間常常被想像成一種連續體。
這個海上城市的時間感,卻是一只九七之後就已翻轉的沙漏,只剩下當下到二○四六的時間尺度。像是過往面對著一九九七的倒數計時、卻又更殘忍地別無退路。這樣的未來敘事,是焦慮,從當下時點遙望代表未來的唯一時間刻度,二○四六年七月一日,對於未來的想像資源與敘事建構,文化的內涵深度都是貧脊而侷限的。
香港的二○四六年,香港人將失去「一國兩制」體制下的有限權利,香港人的自我殖民問題,也從未曾吶喊過獨立自決的聲音。這個依附全球資本主義與強國權力生態的城市命運,塑造了自身的意識型態鳥籠;截斷了香港無盡延伸遠方想像的時間歷史、失去更有意義地觀看自身,想像自我運命的可能性。
阿金的樂觀丑旦角色,那樣苦中作樂的樂觀、不知未來的當下行樂,一切只能建構在物質主義與發展主義的生存想像;是香港這樣文化意識型態的表現,正也標示著與遮掩著香港文化最脆弱的罩門。

台灣觀看香港的方式

某個層面上,從九七前後迄今,台灣對於香港的主流觀看方式,坦白而嚴苛地描繪,帶有一種唱衰香港的視角。這其實也顯露我們自身的意識型態,對鏡香港之際,一種自我殖民之下的焦慮,甚是文化態度上的一種薄涼。
焦慮的來源是,張看一個想像角色與自身相似的鏡象異己,這是仍未全然走出中華民國文化意識型態的獨派陣營,也常常不自覺深陷的文化政治邏輯。
薄涼的來源是,缺乏文化深度與人權價值的積累反省,來觀看另一個被中國宰制統治的他者。
也許,台灣對香港更有意義的觀看,是透過整個亞洲區域二戰前後、各地政治與文化殖民歷史的視域框架,例如在東亞區域的近代史,多元交叉地綜視著台灣、香港、南韓、甚或日本等地東亞現代性形成與發展歷史,不斷動態而流動地反身檢視那文明與野蠻並存的近代歷史,重新認知我們自身與建構這塊土地上文化歷史的新認識論,建構更有批判性意義的當下,也才能有新的文化想像能力與資源,建構著我們的未來。
在這樣的框架下,台灣與香港的角色雙重對位凝視,才能真正跳脫「一中屋頂」的文化情結、撥開焦慮與薄涼的意識迷霧,顯露著台灣當下主流意識型態的問題;特別是現代性迷思,以及發展主義與物質主義位階高於一切的文化癥結。
透過香港與台灣殖民歷史的對照,我們也才有現實基礎的比較框架去指向未來,能夠從實際面向洞見到島內學界與文化界,超越左派右派、統派獨派對於全球化的主流論述,其實正是透過發展主義的意識型態迷霧,在建構一座「看不見的城市」的未來想像;這般建構的台灣像是另一個當下「沒有國族,只有城市」的香港。例如鉅型城市在全球化下超越國家權力的框架、國際流動「新半山」的身分認同超越國族認同、全球化之下國家機制與尺度的破滅論等等。
秉持這樣以去除「殖民現代性」為核心的認識論基礎,我們可以逐步調整自身依賴西方/美國或過往中華民國文化意識型態,由上而下所形塑的、虛妄性的文化視域框架,以不斷對位、對話、綜視的超(hyper)框架,反身看見自我殖民的眾多文化政治糾葛,理解我們自身的當下,逐步作為我們自身文化與國家建構的認識論,進而能以動態而逐步積累的「去殖民反寫」行動,進行反身性文化、社會、經濟與政治建構,從民間場域或國家機器,追尋各種場域與運動的實踐論基礎。

金馬獎的另類提案

因循中華民國過往反攻大陸、「一中屋頂」虛妄文化版圖所建構的金馬獎影展,邇近引起「好死不如賴活著」的爭議,一方面呈顯香港九七與政黨輪替之後,中華民國體制的政治尷尬,另一方面,中國電影金雞獎的政治框架下,金馬獎這樣不斷進行香港/台灣的電影文化相互參考觀看的框架,存在的實質價值究竟為何?
難道,金馬獎好死不如賴活著,直到跑到香港二○四六?金馬獎「好死不如賴活著」,真是台灣「維持現狀」的精準語言描繪與另類文化故事。
如果擁有更具想像力與貼近真實歷史的認識論,其實就能跳脫文化想像貧困侷限的膠著,獲得當下與未來另一種觀看香港的方式與創意;不如將每年舉辦的金馬獎,改成以整個亞洲為對象,進行近代文化歷史與文化產業對話的影展,更有真實文化創造與積累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