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7-21 02:51:22裴法研

不是罵倫

 

妙趣橫生的剝皮詩

 

                                                   霜刃

http://59.151.27.202:82/gate/big5/blog.kaiwind.com/users/119/archives/2008/20088491321.html

 

 

剝皮詩,是指套用現成的詩歌形式,略作變易增刪而寫成的詩,多用於嘲諷戲謔。剝皮詩的特點是利用人們對原詩頗為熟悉的背景,“迎合”讀者的親熟心理妙襲巧易,鑄成新篇。用語多俏皮詼諧,令人解頤;冷嘲熱諷,不乏思想深刻之作。這裡介紹幾首,以博一粲。

宋代詩人林升有首嘲諷南宋小朝廷偏安一隅,卻依然醉生夢死的詩作,即有名的《題臨安邸》:“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當汴州。”明末文學家張岱,見杭州大旱,餓殍遍野,而杭州太守卻仍然不顧人民死活,照樣搜刮百姓,並在西湖擺宴觀燈,極為惱恨,便剝林詩曰:“山不山來樓不樓,西湖歌舞一時休。暖風吹得死人臭,還把杭州當汴州。”對腐敗的明王朝作了辛辣的諷刺。無獨有偶,抗戰時國民黨政府遷都重慶,達官貴人只顧吃喝玩樂,置國家民族安危于不顧。有人也剝林升詩道:“山外青山樓外樓,嘉陵歌舞幾時休。暖風吹得遊人醉,直把渝州當石頭。”“嘉陵”是嘉陵江,流經重慶;“渝州”即重慶;“石頭”指南京,因為南京古稱“石頭城”。當時國民黨政府已由南京遷至重慶,躲在大後方享樂,該剝皮詩諷刺了國民黨大員們醉生夢死、不恤國事的混帳行為。

唐代詩人崔顥寫過一首著名的《黃鶴樓》詩:“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據楊光治《野詩談趣》載,明成祖朱棣時,遷都北京。北京比較寒冷,故到了冬天,士大夫們都用貂皮作成連耳帽套,戴在頭上防寒。某進士被人偷走了貂皮帽套,只好將背襖套在頭上禦寒,他的一位朋友就剝唐人崔顥的《黃鶴樓》詩云:“賊人已偷帽套去,此地空余帽套頭。帽套一去不復返,此頭千載空悠悠(一作光油油),寒眸歷歷悲燕市,短鬢淒淒似楚囚。九十春光何日至,胸包(即背襖)權戴使人愁。”此詩化莊為諧,極盡調侃之能事,讓人忍俊不禁。

清末南海康有為幾度力倡變法圖強,終於在1898年得到光緒的召見。這時康有為決心要富國強兵,振興中華,毅然將所蓄長鬚剃凈,神采奕奕地跑入宮廷。時人有將賀知章的《回鄉偶書》剝皮以戲之:“老大離家少小回,鄉音無改咀毛衰。妻子相見不相識,笑問兒童何處來?”原詩是:“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倣詩首句即反用原句,連同第二句說明瞭康有為剃鬚後顯得年輕了。末二句更是誇張,借助妻子的錯覺反襯康有為一下子青春煥發的精神風貌。

宋代理學家人稱“大程”的程顥有七絕《春日偶成》一首:“天淡風輕近午天,傍花隨柳過前川。時人不識余心樂,將謂偷閒學少年。”末二句是說,人們大概不能體會我欣賞春景的快樂,還以為我只是像少年人那樣,總是貪玩好耍虛度時光呢。清人有倣宋程顥《春日偶成》詩,戲作《懼內即景》:“雲淡風輕近晚天,傍花隨柳跪床前。時人不識余心苦,將謂偷閒學拜年。”只作了六字改動,即境成謔,將“怕老婆”者挖苦得入木三分。

明朝御史馮徽,因犯顏直諫被罷官充軍遼東,和許多遭遇相同的文人在一起服苦役。馮百感交集,剝古人蒙讀教材中的《勸學詩》曰:“少小休勤學,文章可誤身。遼東三千衛,儘是讀書人。”變“少小須勤學”為“少小休勤學”,大唱反調,原因是讀書人都遭到迫害,流放遼東。憤激之情,溢於言表。

清人李漁有次外出訪友,友人性懶貪睡,中午以前素不起床,李漁等得焦躁,便於案上題詩而去。詩云:“吾在此靜睡,起來常過午。便活七十年,只當三十五。”無疑是從蘇東坡談養生的一首詩脫胎而出。那首詩寫道:“無事此靜坐,一日如兩日。若活七十日,便是百四十。”友人起床看過後,深為愧悔,後來竟改掉了這一惡習。

唐人朱慶余在應舉之前,寫了一首七絕給當時的水部郎中張籍,題為《近試上張水部》(一作《閨意獻張水部》):“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公婆)。粧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原詩主旨不在“閨意”,而是含蓄地探詢自己的文章是否符合主考官的口味。民國年間,一個名叫徐枕亞的人剝朱詩寫了一首《咏悍婦》:“洞房昨夜翻紅燭,待曉堂前罵舅姑。粧罷厲聲問夫婿:鬚眉豪氣幾時無?”紅燭打翻,還犯上大罵公婆,把一個強悍潑辣的少婦形象,刻畫得聲形畢肖。

抗戰時期,曾流傳過一首剝皮詩:“一去二三里,拋錨四五回。修理六七次,八九十人推。”倣本是宋人邵雍有一首五絕:“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原詩勾勒鄉村風貌,倣詩諷刺了國統區交通的落後,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政務的荒疏。余光中的《鄉愁》幾乎盡人皆知,這裡就不贅錄了。《雜文報》上曾刊登柴與言先生的一首題為《鄉愁》的剝皮詩:“那時候 /  鄉愁是一紙夢中的委任 / 我在這頭 / 官帽在那頭    到後來 / 鄉愁是一間豪華的歌廳  /我在外頭 / 倩女在裏頭    再後來 / 鄉愁是一隻密密的鐵櫃 / 我在外頭 / 鈔票在裏頭    到如今 / 鄉愁是一排冷冷的柵欄 / 我在裏頭 /  家屬在外頭”詼諧地寫出了一個官員的腐敗史。

以上剝皮詩採取的主要方法是對原詩進行文字上的更換改易,也有的剝皮詩保留原詩文字,另增他字的,此為“添字剝皮詩”。如北宋賀鑄就曾一字不動地照錄唐杜牧的七絕《寄揚州韓綽判官》,僅在每句下加三字,即成詞《調寄太平時》:“秋盡江南草木凋,晚雲高。青山隱隱水迢迢,接亭皋。二十四橋明月夜,弭蘭橈。玉人何處教吹簫,可憐宵。”如果不說明,也未必覺得是用詩改編的。不過剝皮畢竟不同於抄襲,唐人張懷慶喜抄襲前人佳作,改頭換面變成自己的“創作”。據劉肅《大唐新語·諧謔》載,李義府有首《堂堂詞》:“鏤月成歌扇,裁雲作舞衣。自憐回雪影,好取洛川歸。”張懷慶只在每句前面加上兩個字,變成:“生情鏤月成歌扇,出性裁雲作舞衣。對鏡自憐回雪影,來時好取洛川歸。”如果說賀鑄改詩成詞畢竟還有體裁之變,加之杜牧的詩名氣太大,賀氏增字之倣決非欺瞞世人;那麼,張懷慶所倣李義府詩比較冷僻,知者甚少,難逃故意剽竊之譏。據說,著名詩人王昌齡、郭正一的詩也被張氏活剝過,當時就有人譏諷他“活剝王昌齡,生吞郭正一”。

有沒有減字剝皮詩呢?也有。杜牧的七絕《清明》知名度極高:“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有人將此詩壓縮成一首五絕:“清明雨紛紛,行人欲斷魂。酒家何處有,遙指杏花村。”省去了一些從表意上說可以省掉的字,倒也不失為一種機智。不過,仔細品讀,失去了原詩舒緩不迫的韻味。

還有一種剝皮詩,既不增字,也不減文,只是變換原詩句序,即成意韻大變的“新作”。唐人李涉有一首七絕《題鶴林寺僧舍》,詩云:“終日昏昏醉夢間,忽聞春盡強登山。因過竹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閒。”意為自己昏昏沉沉情緒不好時勉強登山,逢一僧人聽他一番談話,情緒好轉,覺得獲得了半天清閒的享受。宋代有一位名士叫莫倫,遇一勢利僧對他逢迎備至,喋喋不休。莫倫被他鬧得暈頭轉向。臨走,僧人還不知趣地請他題詩。莫倫於是題曰:“忽聞春盡強登山,又得浮生半日閒。因過竹院逢僧話,終日昏昏醉夢間。”這首詩僅將李詩作了二四三一的句序調動,不增減一字,就剝成了另一種面目。原詩中的僧話令人輕鬆,使醉昏昏者心情舒暢。而倣詩卻說因“逢僧話”而變得昏昏沉沉的,厭惡之情,溢於言表。妙易語序,嘲諷辛辣,令人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