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9-03 13:59:54波西米亞貓

[紐約.電影] 安東尼奧尼 (M. Antonioni)-《春光乍洩》Blow-Up

[紐約.電影] 安東尼奧尼 (Michelangelo Antonioni)-《春光乍洩》Blow-Up

by 陳志宇


[1]
即使我不知道這個世界如何開始的,然而從天堂的許多方面和許多其他的事實看來,我敢確定這個世界絕不是由一個神聖的力量為我們創造的:它的漏洞太多了。
------ 盧可略修,De rerum natura, V, 195-99


如果天堂不是上帝一個人所能夠一手造就的,那麼至少我個人是如此天真地認為,電影和爵士樂也同樣不是由一個導演或樂手就可以形塑的。而宗教、藝術、以及音樂這三大工業的共同點就是它們同樣是以一種社會集體行為的形式並存於我們的世界。在這裡頭,創造者、膜拜者、反叛者、繼承者、詮釋者、評論者是交互出現,或甚至是混合並置的。

而有趣的是,此三大領域也是相互滲透的,在各種世界宗教中,從最原始的到最文明的,音樂做為一種具體畫分神聖和世俗的表徵已是種常規。而對聲音的探索,也是藝術領域中極為重要的一個分支。當音樂和藝術的展演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後,它們則昇華成為另類的宗教形式,而有大批的信仰者緊隨其後。而隨著影像和聲音科技的進展,彩色有聲電影的出現,則為兩者相遇後所爆出的火花做了歷史性的見證。

二次大戰後,歐陸抽象電影的到來,則隔著大西洋讓電影從好萊塢的低俗娛樂一躍而成為一門藝術,而類似室內樂的小編制爵士樂團的形成,或更確切地說從咆伯(Bop)以降,則也將這項草根的音樂一舉帶進嚴肅聆聽的聖堂。而這種向抽象以及嚴肅靠攏的發展,以及其後此交換行為在藝術價值向度上的提昇作用,像足了殖民時代白種人在被殖民領地的狂譫宣言: 你給我性,我就給你階級。而藝術化的後果,讓電影以及爵士樂的社會地位上昇了,但同時它們離人群卻也愈來愈遙遠,而成為像是鑲在宗廟正廳上方的木雕一般,很迷人但卻伸手難及。

而在那波的電影造神運動之中,歐陸出現了許多城市神話 (Urban Legend),也就是一堆人在傳頌其故事,但卻沒多少人真正見過其內容,而即使見著了,卻也往往因其中的不可親性而轉頭跋足就跑。但真正奇妙地是,這些城市神話卻像黃色笑臉的和平徽章一般,好像只要放在左胸前就會馬上成為百分百的反越戰嬉皮。簡單地說,這些神話很吊詭地成為某種嚴肅知識階級的神燈,只需一呼其名,迷人的魔力就會像點麥當勞速食一般地,立刻送來。

而在其間廣為被傳喚的導演則有如: 高達 (Jean-Luc Godard), 尚.雷諾的 (Jean Renoir), 費里尼(Federico Fellini), 伯格曼 (Ingmar Bergman), 楚浮 (Francois Truffaut), 帕索里尼 (Pier Paolo Pasolini)等,被奉為必知的片名的則有如: 《四百擊》、《去年在馬倫巴》、《八又二分之一》、《驢子巴達薩》、《單車失竊記》、《第七封印》、《索多馬120天》、《廣島之戀》、《鄉村牧師的日記》、《狂人比埃洛》等,而被朗朗上口的宣言則有如: 新浪潮、蒙太奇、超現實主義、寫實主義、存在主義等。



[2]
"一個時代經常是在那些受它影響最小,距離它最遙遠,也因此受苦最多的人身上,烙下它最清晰的印記"。
------ 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 The Human Condition


我是個不太上戲院看電影的人,但每每身旁卻總是出現熱愛電影的密友。去年春天被念電影的同志A架去BAM看阿薩亞斯( Olivier Assayas )在台灣拍的記錄片《侯孝賢談侯孝賢》時,雖然還是搞不太清楚為何一個法國導演會對一個島國的導演有如此莫名的狂熱,但卻在那座百年戲院的鄰座認識了正在拍攝電影畢業製作的同志B。

而如同阿薩亞斯對侯導的熱愛,同樣來自義大利的同志B則從16歲起就對導演安東尼奧尼 (Michelangelo Antonioni)也懷著相似的情愫。後來在得知我對爵士樂有異常的關懷後,兩週後的某個下午,我則是用一杯義式濃縮咖啡以及聆聽五小時安東尼奧尼特別講座的代價,從同志B那裡換來了由爵士樂鋼琴手Herbie Hancock替安東尼奧尼所導之Blow-Up《春光乍洩》(也另譯作《春光乍現》或《放大》) 所做的電影配樂。

從鉅視的歷史角度來觀照,一部經典作品的生成,常常是取決於它究竟能夠與它所處的時代聲息有多貼近。如果侯導的秘方在於他赤裸地捕捉到了一座不安島嶼的社會變遷過程,那麼安東尼奧尼的則就是試圖在一個充斥集權式謊言的年代中耙梳出所謂的真相。前者選擇了留在台灣島,而後者則從法西斯的國度出走到資本主義搖籃的倫敦。前者不停地在生活於社會最底層-- 不論是外來的還是本土的 --像妳我一般的百姓身上找尋某個不堪時代所刻蝕下的印記,而後者則在喧嘩的中上階級次文化中理出反動的暗流。

《春光乍洩》從一起謀殺案中,提問出導演安東尼奧尼的對集權和戰爭的反動關懷: 如果人超越了她所能理解的範圍,那麼這個世界將在她眼裡變成什麼模樣? 而在電影中,當一位倫敦時尚界的知名攝影師,因在夜間的公園偷拍情侶交合時而意外地記錄下在鏡頭遠方的無息謀殺案後,她原本所處的極樂世界-- 從站滿黃金比例人體的攝影工作室、歌舞喧嘩的搖滾樂俱樂部、到失序的奇魅克藥派對-- 將永遠不再一樣。

而對宇宙學和天文學興趣由來已久的安東尼奧尼,則在這裡帶進物理學上稱為極限地平線的概念: 那是一個邊界,像在黑洞裏一樣,任何音訊在理論
上都無法逃離,在那裏重力強烈無比沒有任何事物,就連最高動力的分子或光波都逃不開。若真實生活中任何形式的暴力可被視為人道關懷的最終界線的話,那麼暴力一但生成-- 不論是法西斯主義、猶太大屠殺、或是白色恐怖-- 任何能夠傳遞真理的音訊將不再有意義,因為它已進入一個暴力的重量能夠把時間凝固的區域,而人性也將永遠消失在那場滑稽的大崩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