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加拿大魁北克省的年輕導演札維多藍（Xavier Dolan），19歲就拍出了一鳴驚人的處女作《聽媽媽的話》（J’ai tué ma mère），內斂獨特的視覺美學以及自成一格的成熟技巧，讓人幾乎很難相信這是他第一部執導的長篇作品，不但影片風光入圍多項大獎，當年還代表加拿大角逐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打鐵趁熱推出的新作《幻想戀愛》（Les amours imaginaires），雖然依舊維持他自編自導自演的全創作規格，但和上一部以親身經驗作為靈感的半自傳性劇情取向相比，本片可說是他編導生涯新起點的開展，雖然內容或多或少和他本身已經公開的同志身分，有些延續或交疊的意味。但《幻想戀愛》所呈現出愛情中懵懂卻又進退維谷的複雜心境，則讓人更能體會扎維多藍在摸索創作多樣可能性的過程中，所面臨的自我掙扎和左右為難，而不知是否為他刻意安排，這樣的處境竟也巧妙地和劇中所描繪的三角關係不謀而合。

《幻想戀愛》講的是一男一女愛上同一個男子的故事，由扎維多藍自己所飾演的少年男同志法蘭西斯（暱稱小法）和好友瑪莉（莫妮雅修克黎 飾），兩個人不約而同愛上了有著希臘雕像般完美外貌的男子尼可拉斯（尼斯許奈德 飾），而尼可拉斯似乎也對兩人同樣有著一見如故的好感。就這樣，三個人成了可以一同嬉戲、一起玩樂的夥伴，而小法和瑪莉因為同時意識到對方對於尼可拉斯的好感，而漸漸從好友成為了情敵，還多次為了贏得尼可拉斯的眼光而暗中較勁，但在此同時，兩人對於尼可拉斯欲拒還迎的態度，也同樣大感困擾，影片除了分別從兩位主要人物一男一女、一同一異的視角，去看待這兩段其實都是一廂情願的戀愛之外；也同時提出質疑：究竟這是因為曖昧所產生的錯覺？還是因為太過渴望真愛所製造出的幻想？答案則留給觀眾自行思考。也因為這是一場從開始就注定沒有結果的戀愛，殘酷的現實狠狠地刺破了兩人對於愛情所建構出的虛幻泡泡，這場讓小法和瑪莉都大為受傷的單戀，卻反倒讓他們找回彼此的友誼，還多了份相濡以沫的革命情感。

扎維多藍在上一部片《聽媽媽的話》當中，就毫不諱言地強調整部電影的影像風格，就是在向王家衛致敬，許多大量使用的慢動作鏡頭以及繽紛華麗的音樂，在《幻想戀愛》當中，同樣風格的音樂影像使用更加頻繁，甚至強過故事本身，成了搶走主要戲份的要角。也讓劇情在相形之下，略為顯得平板單薄；《聽媽媽的話》中動人的角色感性獨白，這次也只好以年輕眾男女對於自身戀愛經驗談的自我剖析穿插其中瓜代，好讓整部片看起來不會顯得過於炫技，而讓人感覺自溺又空洞。這些片段當中的人物特寫鏡頭，乎遠乎近的效果傳達了獨白者跼促不安以及無所適從的心理狀態，這是仍可辨識、屬於扎維多藍的感性和細膩。電影中幾張陌生臉孔對於感情的質疑，從期盼憧憬到恍然明白表情的細微變化，則為原本單純的劇情，做了適當的補述，扎維多藍以新世代導演難得的早熟和纖細，展示了他對於各種情愛酸甜滋味雖未嚐盡，卻依然敏銳入微的獨到觀察。

音樂也是一大重點，法國傳奇歌后Dalida在1966年推出的經典名曲〈Bang Bang〉這次成了復古華麗的服裝造型之外不斷出現的重要主旋律。除了60年代金曲，大量的慢動作鏡頭運用，以及懷舊復古的華麗氛圍，構成了本片重要的三大美學要素。札維多藍這次在服裝造型上更加大膽地使用復古的造型和顏色，他從處女作《聽媽媽的話》中讓人過目難忘的藤蔓般前衛大側分捲髮，搖身一變為師法經典偶像詹姆士狄恩的小平頭短髮；女主角瑪莉則不論服飾、髮妝，都彷彿從老電影中走出來一般。如此一來，男女主角造型上的仿舊質感便構成本片重要的視覺標記。這三個如完美三角般的要素互相牽制卻又彼此互補，達到某種微妙的平衡。這樣的能力說明了扎維多藍能夠在這麼輕的年紀、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就受到如此高度的注目和重視，絕非沒來由的偶然或僥倖，他在編導演的全方位才華之外，對於藝術文學的素養，以及對美術和音樂的絕佳品味，才是其中最關鍵的主因。

相較於《幻想戀愛》天馬行空的夢幻和有點不切實際的想像，被片商包裝成「三心二意影展」的另一部作品，同樣受國際影壇矚目的德國導演湯姆提克威（Tom Tykwer）回歸藝術陣營的大膽新作《3人擠不擠》（3），則從更為廣的面相來探討三人關係實際上存在的可能。除了探討異性、同性之間情慾流動外，三角關係糾結也更加明目張膽且變本加厲。他靈活地運用三位主角的職業在當代文化中扮演的角色和指涉，充滿象徵性的隱喻顯得獨到而微妙；利用分格影像剪接的敘事手法更是簡潔明快。湯姆提克威適度在原有的風格中加入這些元素，來做為他全新風格的起點，讓原本熟悉他的觀眾也感到有些陌生，但這樣成功的改變並不是每位創作者都能夠幸運做到，相對於大部分創作者常常陷入瓶頸的泥沼中不復抽身，湯姆提克威的改變不但讓人眼睛為之一亮，也讓人更加期待他邁出與眾不同的下一步。

兩位分屬不同世代新銳導演的作品，扎維多藍堅持原有風格並發揚光大、湯姆提克威則捨棄了舊有格局並開拓出新的創作方向，同樣是三人關係的題材，兩部作品卻展現了完全不同的肌理和質感，作為一個新導演來說，即便《幻想戀愛》展現出的野心和階段性功能還不若湯姆提克威的《3人擠不擠》那樣讓人印象深刻，札維多藍出色俊美的外型及過人的才華和品味，都還會成為他在影壇上繼續受到關注的主因，加上他還非常年輕（今年也才22歲），未來會如何發展？依然也會是讓人非常期待的一個問號！


本文與放映週報第310期同步放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