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2-01 00:34:27..

虚幻

电话始终没有响起。
晚上七点二十三分,今晚是小年夜。他从清水搭了北上的列车,没有任何目的。相较塞满返乡过年游子的南下列车,他搭乘的车厢显得是格外冷清。乘客们稀落三二坐在狭长车厢内,车顶日光灯冷冽地照耀着,随着数支故障灯管一明一暗地轮流闪烁,众人神色漠然。绿色皮椅镶着点点污垢,泛黄的靠头套上标示着「咳嗽会吵得大家不安宁」的龙角散警语。他身躯疲惫陷入椅背,时而闭目养神,时而张眼发怔。坐在他前排咀嚼槟榔的草根中年男人正看一份中部地方新闻报纸,掠过椅背,无意中他瞟见一栏小标题「妇人身陷马桶,难以抽身」。妈的!他想,世上还真多怪事。不过今天也够荒谬的了。
车窗外景色是一遍漆黑,反光倒映车内乘客和斑驳脱落的红色塑料地板。他彷佛想到某事,将手伸进口袋掏拾一阵,拿出手机按了数个按键。接着神色闇然,阖上双目。
他想起他们见面那天下午。他慢步走向坐在落地窗前隐身刺眼阳光中的他,渐渐地看清他的轮廓。他的左耳露出一铝金属折射光线耀耀闪烁。记忆留下的总是美好。他无法转移视线。他走过时飘浮的气味,他亢奋呼息。偶尔眼神无意交错令他心跳加速,六神无主。这绝对是幻象错觉,他心中一面呼吁,却仍旧弃甲投降无助的信赖虚幻。
百般寂寥之余,他顺势望向车内其它乘客。右前第三排的男子,不时傻笑转头东张西看,他那高耸动感的额头泛层油光,屡屡张扬补捉反射光线,干扰他的注意。
他太过相信表像。到现在也有一个多礼拜了。原本只容许持续二天的想象拖到这个地步,似乎也不大正常。他向来不就是个活在想象中的怪异家伙吗?第二天他戴了顶帽子过来,依旧可爱迷人。他看人的方式一向专注,他被电得稀哩哗啦。然而他总躲避他的眼神,摆出陌生姿态,免得可笑的欲望轻易流露。他的眼神,对,就是那对眼睛。
左前方染头小麦色头发的男孩手机再度响起,看来人际关系异常良好。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再转头凝视窗上倒映的自己。鼻梁矮塌,眼睛细小无神,嘴角下垂,那该死的额头上还有道自少年就刻下的深纹,大约是惨绿时期经常皱眉给皱出来的吧。他的确长的丑陋,不过二十来岁年纪,整个面容看来枯槁沧桑,缺乏一丝年轻人的活力朝气,连自己都感觉烦厌,不受他人青睐的原因也就昭然若揭。
那天他在他提袋投张字条,希望确定那若有似无的眼神。至少爱蜜莉是这么做的不是?他大约忘了电影情节的虚构凌越一切真实。他说没有关系命运注定了人生。他大约忘了就在他投递那张字条的同时,也是他必须忍受期待幻灭,另外个苦痛的开始。毕竟虚幻的终究只是虚幻不是吗?
空调失灵的车厢,气氛中传递一股难受的燥闷因子。他感到背脊湿养,口干舌燥,胃也渐渐疼了起来,他想或许到列车连接处呼吸些新鲜空气会好些。燃根烟,他独自坐在阴暗的下车口台阶,望着车外倏地而逝的夜色,他想人生大抵是以同样的方式侵蚀腐朽。
于是电话还是没有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