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8-08 11:16:23劉祺

鳥獸散

窗外的風景一向是成百上千的窗戶。搬家多次,從來不曾擁有過一扇沒有高樓的窗。然則這一年的光景,確實開拓了我的視野,也發現很多鄰居。

宿舍是紅磚建築,三層高,住了三百多人。我的小套間在二樓,窗外是一片稍微向外上傾斜的平原。起先仍然是泥地,然後疏疏落落長了些草,再下來開始積雪──來往的學生這時都避開濕滑的石地,雪地上踏出一行行的足印──現在則是雜草叢生。草長及大腿,根莖綠式,頂部有黃色的穗。

既有草叢藏身,自然有不少訪客。早一陣子是兩三隻雉,經常大搖大擺地覓食,叫聲略近雞啼,只是聲調沉得多,也沒有絲毫變化。外面池塘那一對白天鵝,趁氣候溫暖在草叢產卵,大白鵝走在前面,後面跟了幾個灰色小毛頭,很有規律地排成一線。

童話裡的狐狸總是奸角,窗外那一只卻怪可憐的,又瘦又小,每到夜深人靜才悄悄出來覓食。我常常丟些面包出去,他總是啣了食物,慢慢走到較遠的地方才安心享用。松鼠更膽小,遠遠看見人便蹤身上樹。池塘的鵝卻不怕生,大概是人多勢眾之故。這些加拿大褐背白腹,頭頸是純黑色,平常總是一大群在岸邊吃草,有人走過也不理會,最多是若無其事但加快腳步避開(我發見動物大多有這種類似動作,貓狗也一樣)。這一伙東西最忙,老是飢腸轆轆,低頭拔草,附近的草地也遍佈遺矢。水鴨的毛色跟加拿大鵝相似,體型可差遠了,但卻很有默契,經常錯錯落落混在一起棲息。

宿舍名字解作「蒼鷺河岸」,想必從前是蒼鷺出沒的地方。我卻只見過幾次,通常是獨自站在池塘邊的石上,動也不動,偶而驀地振翮而起,在水面一掠而過。

我常覺奇怪,這些小動物最後的歸宿在什麼地方?我從來沒有碰見奄奄一息的動物。鯨魚游上沙灘擱淺,成群的大象自設冢穴,都是例外而非常態;野獸是強勝弱、大捕小、眾淩寡、快打慢。然則我這些每天優悠過活的鄰居,最後都是找一個沒有人看見的地方,嚥下最後一口氣嗎?

平日走在路上,跟這些禽鳥擦身而過,想到那些掛在燒臘店的鴨鵝,頓時心下一沉。那已經是較合乎人道了吧。現代機械化飼養場的雞隻,已經生活在集中營一般的環境。美國一家供應炸雞連鎖店的農場,員工將雞隻大力摔死為樂。雞鳴天下白,象徵一天之始的家禽,遭遇之悲慘,彷彿暗示其為禽鳥中的先知。

2004年8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