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那些人】之五 賣煎餅的陳老伯 20071216


陳老伯原籍是香港人，說得一口粵語腔的國語，偶而有兩三個閩南語的單字會出現。他是民國四十九年退伍的軍人。他並沒有領終身俸。一九四九年從海南島到台灣。娶的太太是客家人。住過宜蘭，不記得怎麼到了新竹的。他在新竹的東門城附近賣了20年的煎餅，那種裡面包滿高麗菜和紅蘿蔔的煎餅。正確地來說，在今天的誠品書店前面那個小橋邊上，從兩塊錢賣到20塊。退休了六年，現在住在一個租來卻不能修理屋頂會漏水沒廁所的矮房子裡。流浪漢啦，你知道嗎，他自己自嘲地說。哎，不知道怎麼講，哎，不記得了。

流浪漢啦。哩哉軋磨。

一斤麵粉可以作11個煎餅，做生意跟自己吃不一樣，兩盆麵團，一個要發粉多一點，另一個要少一點，這樣才會剛剛好可以接的上。自己吃的，失敗的麵團可以拿來吃麵疙瘩。作生意是要算本錢的。麻油跟香油是不一樣的喔（這句前後說了超過十次）。用溫水這樣加下去，慢慢拌拌拌。

前幾年我們很擔憂這位賣煎餅的老伯是不是身體不好，已經不賣餅了。事實上他退休不做生意的時候，竟然已經七十八歲了，現在八十四。他提起不要太談他的小孩，幾張跟小女兒幾年前的合照，看得出來他還是很在意小孩，以及孫女。他現在住的地方並不是他的家，他說這樣自在一點，中午晚上就吃便宜的自助餐，
年初被居心不良的中年婦人，假借要學煎餅技術作小生意，把生財工具都騙走了，沒做生意不打緊，還想在他住處脫衣服設計仙人跳。哎，人很壞，他說。太太偶在路上遇到他，高興地要跟他學學怎麼作煎餅，不過老伯說一定要帶先生來才可以學，所以我就認真地做了筆記，弄清楚香油和麻油，弄清楚高麗菜紅ｋ切的大小，用鹽洗的比例，攪肉的粗細程度，麵團的水分比作包子饅頭要多很多，又比水煎包多更多，發粉的牌子，下鍋油的比例，溫度，擴充辣椒辣度與份量的方法，還有其他。

在那個小小的巷子中間，有一個公共廁所。老伯住的地方，一個月租金要兩千塊。不斷抽煙的老伯，雖然一直問你聽的懂嗎？我卻忍著心裡的更多疑問與浮上來的哀戚。一直點頭，聽著作煎餅的技巧，聽著手不碰錢，付錢找錢自助，有一次回家發現好像沒賺錢。我一直點頭，彷彿從夏天到冬天，他所看過的每一張臉，都在他的腦中又出現一次，而我是那個陪著他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