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Per Se餐廳的公關Stefanie Cangiano小姐寫信問某雜誌:「關於那個月底要來騙吃騙喝的傢伙，請問他究竟是一位Food Critic, Food Writer or Editor of V-Magazine?」

編輯問我怎麼答，坦白說這中間的分別我也不清楚，於是寫信去美國東岸知名學府裡一位用字很不精準的準語言學家，也不知道是害羞還是不屑，我從他那裡永遠得不到預期的答案。

自己想起最近吃過的餐廳都還沒重覆，嗯嗯，當critic似乎更帶點憤世疾俗的味道吧?他們用挑錯而非欣賞的眼光看世界，搞不好還得像Ruth Reichel，易容變裝吃三次以上才能準確的作文批評(我是絕不反對吃三次Per Se啦，但老闆可能會變得很critical)?至於編輯我也扮不來，剛復原的新聞台上那些濫拗亂用且落落長的遣辭用字無異自打嘴巴，於是乎別無選擇，而這也是下面這篇既不精準又沒考証的文章其存在意義的語言學基礎。

看完Bluemen的表演來到劇院之外已經九點，六年後再看他們，依舊憾動人心，但兩次都在波士頓欣賞，我不禁好奇在別的城市裡的Bluemen有什麼不同?

延著Boylston街往中國城走去，公園就在左近，開學日轉眼將到，週圍的秋意也就愈發濃郁起來。我發現那家Steinway展示中心還在，過去從沒看過在大馬路邊賣史坦威(據說是世界最好的平台鋼琴)的，整座城市的文藝氣息就像當地土著對紅襪隊的忠誠一樣固執，我在這裡聽過太多痴心的笑話，改天再講給你聽。

接著經過Troquet，這家以餐酒搭配聞名的法式小館名列全美十家最好的bistro之一，你下次來，例如看完一齣Shear Madness之後吧，咱們再來大吃大喝、爛醉如泥!至於今晚要吃的是阿富汗菜，餐廳Helmand因為生意太好，只訂得到十點的位子，電話裡老闆還用字不正腔不圓的英文告訴我:「十點十五分不來我廚房可就要關了!」

餐廳是此地幾位朋友推薦過的，書上的評價都不錯(Zagat 26!)，而且還有一則未經証實的八卦:店主是阿富汗總統的妹妹呢!

直到十點鐘餐室依然客滿，我們再等十分鐘位子才佈置好，在沙發上等待時朋友翻閱著我一向欣賞的Gourmet Magazine，邊數落他又一邊訴說裝潢雜誌的好處(這中間的邏輯關係我一直沒搞懂過)「你看，裝潢雜誌什麼內容都有呢!」她說。「有王建民專訪嗎?」我問。

這兒的用餐空間受裝潢雜誌們的讀者之喜愛，那自然是好的，連我這居家白痴也沒異議。只是身為文章作者還是要多說兩句:「設計者巧妙地運用淡黃色的光暈，暖色的壁面，以及餐廳正中央以熊熊烈火現烤著麵包的壁爐，再加上鏤空的牆柱放置了來自店主精心蒐羅的手工藝品，營造出一種融合北非、南亞以及新英格蘭地方色彩以及充滿後現代都會風格之異域感and whatsoever…」這是面子問題。

坐下來之前我習慣性地掃視一遍所有座位上的客人，似乎沒什麼名人，我問:「喂，如果Noam Chomsky這會兒就在這兒吃飯，你認得出來嗎?」「他沒那麼帥，但我覺得你右手邊那傢伙好像某演員，只是一時想不起名字。」哦對了，第二天我們在紐約街頭所巧遇，那位發福不少的旅遊生活頻道主持人叫Tyler Florence。

這時先上來一碟現烤”好”---不是烤”熱”---的麵包，扁扁的有大小不一的孔洞，口感，打比方的話我會說類似義大利的Foccacia，至於Foccacia又像什麼我們大家熟悉的食物，我到現在還找不出合適的類比。侍者同時端了一碟奶油和三格醬料，分別是無糖優格、紅醬、綠醬，因為我不是food critic，自然沒辦法細細分析他們的成份，不過紅與綠分別來自不同顏色的辣椒，前者以辣味懾人，後者則靠香氣見長，優格剛好軟化兩個極端，扮演救火隊的角色。扁麵包沾這幾種醬料味道都不錯，我們不小心多吃了幾片，直到開胃菜KADDO上來時都沒忘了繼續。

Kaddo是用糖煮的小南瓜(baby pumpkin)切片後鋪上肉醬，配上蒜味優格以及葵花子油，這道菜一上桌便得到眾人的讚賞，包括隔壁桌那位不知名的好萊塢巨星:「看起來很棒，甜點嗎?」我有禮地回說「不是」同時心想:「你別鬧了，哪有人晚上十點多來吃麵包沾辣椒醬還配甜點的，又不是在Finale…」想到這兒心中不禁一陣痛惜，時間實在好短好短，只能下次再帶你去吃純甜點大餐了。這Kaddo不愧是Helmand的扛棒料理，小南瓜顏色豔紅，不只本身素質甜美，糖煮得也恰到好處(不死甜但味通透)，肉醬看來很熟悉，但比起義大利Ragu味道更要飛揚激越---其實就是香料味更重然後再鹹一點，應該沒用牛奶煮過---鹹香和甜軟，加上優格的刁鑽、蒜味的辛香不斷衝撞著味覺。兩人大讚好吃，我於是又開始臭屁:「這簡單啦，你回家也可以做，等萬聖節那陣子買幾個南瓜用糖煮透，再加上偷功不放蔬菜去煮的Ragu---你最會了---最後去學校旁邊的Indian Pavilion買印度人自製的優格，照這模樣擺盤，下次Potluck時保証傾倒眾生，人見人愛。」
「哪那麼簡單，你說的倒輕鬆。」但我一直相信世上的事情本來就是簡單的，困難的是人---the world is simple,but not easy (不用查，是我掰的)
「喂，你可知道你對面坐的人，可是”將糖煮進植物裡面”的第一把交椅耶!」
「是喔?」
不然你早上吃的無花果果醬是哪來的，拉法葉百貨嗎?

主菜點完之後我意外地問道:「原來你吃魚呀?」她點了一道以香料炙烤再燴的海鱸魚(sea bass)
「當然，我吃”好吃”的魚，沒有魚味的魚。」沒有魚味的魚…還說要跟我去吃ESCA?
「那你吃”好吃”的羊肉嗎?」
「不要。」

那我點什麼主菜?
「就Beef Tenderloin啊!」
朋友臉上馬上泛起一種徹底不信任的表情。
「喂，你在懷疑什麼，難道我看來像是胡蘭寧嗎?」
「很像。」那語調表情和膝反射沒兩樣，讓我更想吃烤羊腿了。
「很好，你可以選擇不相信，但聽著:我．並．沒．有．騙．你!自己看，菜單上的主菜有三分之二是羊肉做的，但大多是羊腿，所以理論上…囉嗩，等一下上菜時你就知道了啦。」阿富汗口味的Beef Tenderloin是用香料(what else can it be?)醬汁醃過再去碳烤的，這做法讓肉本身更有味道，呈現淡粉紅色，卻不留有紅色的，嗯，血水。

兩個主菜在我們仍享用Kaddo時就端上來，驚險地放在桌緣誘惑兼嚇人，顯然是廚房趕著下班的結果，若在更昂貴點的餐廳，我想客人該大聲抗議，要求退回重做，但今天我並沒有---老闆娘是阿富汗總統的妹妹呀!

很遺憾中東料理我涉獵不深，現在要回想那天主菜的內容與滋味，對當時心騖八極的我真是很艱難的。唉唉這真是我所寫過最不著邊際的食物文章，所幸責任未必在我。

朋友的主菜煎烤過的海鱸魚，用香料和紅蕃茄的醬汁去拌炒，不錯，雖然有點甜酸魚的感覺，但魚肉嫩而富汁液，香料終究提供了更多變化和層次。我現在漸漸知道了，儘管都叫海鱸魚，但在美國大部份菜單上的Sea bass，其實是我們稱為智利圓鱈的魚類，他肉質白嫩，膠質和脂肪豐富，有股特殊的香氣，卻並不是那種我們被西瓜刀砍傷或生完孩子之後用來補身、促進傷口癒合的鱸魚。那種我們在台灣或法國料理常吃的鱸魚(要是能有海釣的”bar a ligne”就更好了，唉)，魚肉纖維較長，肉質細軟而魚味悠長。我想在美國，口味這樣有深度的魚大概不易受到青睞。印象裡只有上回ESCA的stripped bass(中文叫白花鱸，謝過克拉拉)庶幾近之。

Beef Tenderloin口感一如我所料:多汁而美味，肉質甚佳，火侯也恰到好處，只是盛盤方向怪怪的，要轉135度之後才比較好拿刀來切。我放了一塊在小白盤子裡:「你自己吃吃看，味道很好，真的不是羊肉，要是騙你我就自己把他吞下去。」

兩道主菜的盤子裡各有邊菜與米飯，盤飾顏色豐富有致，菜單說這裡提供兩種米飯，都是用香料、麻油、葵花油拌炒，但組合不同。兩種我們都嚐到了，邊菜則是調味很重的香料扁豆泥以及蕎麥米飯，撒上紅棕色的香料、香料、還是香料。

我說:「這跟我在西西里Messina那家姐妹花餐廳吃到的米飯風格很相似，那可是我那趟印象最深刻的東西之一!」「姐妹花?」「就是Le Due Sorelle，我當初叫他海角一樂園的那間。」

甜點我們決定要一份就好，朋友說你決定吧，立刻又補上一句:「別叫左邊那桌的pudding就好。」「Exactly!我剛看他們那個端上來就一直偷笑:這種玩具也拿來賣。」不是開玩笑，真的是很平凡的布丁喔，就只是被倒扣在盤子裡淋上一點焦糖漿端上來而已嘛，那位倒楣的仁兄第一眼便顯露出「怎麼只有這樣」的表情。甜點有布丁，米布丁，自製冰淇淋和蛋糕，以及我最後所點的Baklawa。我說:「還好咱們的話他們聽不懂。」

「難說，像我們系上就一堆老美去中國待過，聽懂中文的更是不少，還是小聲點好。」「也對啦，附近是理論語言學重鎮，高手如雲。」我想到武當山腳下，三歲娃兒也會打拳，五歲孩子就會使劍的傳聞，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Baklawa就是阿富汗版的Baklava，一種用糖、香料、杏仁、開心果和其他堅果夾層的多層次酥皮點心，通常烤好後會再淋上蜂蜜食用，非常甜。Baklava在回教世界極為普遍，我”上上一次”吃是在西西里。Helmand的Baklawa其手工是我所嚐過最精細的，把千層酥做好再用一層酥皮緊緊裏住再烤，口感紮實，外型呈短柱狀，烤完用蜂蜜浸潤再撒上橘紅色的香料，裡頭大約有荳蔻、孜然還有肉桂的味道。點到他讓我覺得很慶幸，有種民族優越感。

但顯然我們左邊的盎格魯撒克遜人也注意到了(今天我們左右鄰居都很不專心吃飯)，雖然在言不及義的聊天，我仍不小心聽到他說”At least it looks much better than our pudding.(至少這看來比咱們的布丁好多了)”我靠個人極大的意志力抑制著想笑的衝動，冷靜地問:「嗯，談談你下學期的課吧，什麼時候資格考呢…我大前天在校園又碰到那位生氣時會在辦公室裡戴安全帽撞牆壁的大教授李伯…明早吃飲茶如何…你喜歡無花果還是芒果杏桃醬…」語無倫次到一半，話又鑽進我耳朵:”Hmm，I wish I can have a taste of that…(我真希望能嚐嚐那個)”可能我太累喪失了警覺，情不自禁地抬起頭，探詢般地望向來源，那人嚇一跳，尷尬地猛搖手”no no no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再也受不了，趴在桌上狂笑，朋友以為我開太多車神智不清。「不是這樣子，你都沒聽到他講什麼嗎，他們對那個布丁也很不滿，想吃我們的甜點啦，哈哈!」我又轉頭對左邊說道:
”I’m sorry, I didn’t mean to be rude. But I just happened to hear what you said. It was just so…”
(抱歉我無意冒犯，只是不小心聽到你的話)
“That’s o.k. ”
(那是ok)
“Seriously, would you like to try some of this? I mean it. It’s really good!”
(說真的，你要不要嚐嚐，真的不錯吃說)
“No, really, we are fine.”
(不，真的，我們還抵受得住這布丁)
“Hay come on, I am still here, and at least you guys have your rice PUDDING!”(拜託，我還在這這裡耶，而且至少你們有吃到布丁呀!)
那位一頭銀髮，姿態優雅，講英文帶腔，拎著一個銅壺過來倒土耳其咖啡的侍者終於忍不住插話了。老天，這什麼情況，sit-com嗎?

她哭笑不得說:「我要哭了，我剛一直以為自己是用中文在聊天很放心，結果不知不覺得把布丁講成Pudding，天啊他們一定知道我們在取笑他們的甜點!」我說:「你知道我上次在那個賣手工巧克力的La Burdick遇到一位阿婆，她…」

我們吃飽歡足，幾乎是最後離開餐廳的，延查爾士河畔的Memorial Drive回家時，對岸波士頓的夜景在飄風細雨中幾乎已黯淡下來。我往右望，但見迥異於紐約的丰姿與氣度，她並非張牙舞爪、不豔光四射，但細緻可人，麗質脫俗，耐人尋味---a sophisticated wonder she is. 斯情斯景，我確信此生再也無法成為一個稱職的Critic。

開學了，文章獻給「遠方的鐘聲」。
還有，下次沒有Beef Tenderloin，因為我一定會記得騙你。



Helmand
143 1st St
Cambridge, MA 02142-1205
(617) 492-4646
延伸閱讀
http://www.frommers.com/destinations/boston/D3984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