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8-12 09:58:32becco

口吐白沫刷牙記

和一般人的認知相反,一個常遷徒流浪的生命有時候未必是的最輕盈的。至少就我自己的經驗來說,有時反而更沉重。

從去年出國到昨天這算是第三次搬家,加上中間赴南歐旅行,返台時還整理了我所有藏書(不是要炫耀,但那真的真的是很多,我的腰自從成功嶺打飯班退下來之後就再也沒有這麼激烈的負荷過),不只是肉体上的疲憊---那些都可以靠大餐或「一泊二食」解決---反到是不斷自我觀照:過去與現在,擁有的與失去的,出現過與消褪中的那些,讓我不知不覺心情沉重起來。

人到了某一個時刻應該會開始回想此刻之前的生命,按照香港電影或靈異節目的說法,那是生命結束的徵兆。有時候不需要自己來,許多總結性的榮耀也有類似效果。我記得連續好幾屆奧斯卡頒終身成就獎給幾位資深巨星,不久都乖乖排隊死掉;絕大多數諾貝爾獎得主再也做不出有原創性的東西,對某些人來說,這恐怕比心肌骾塞還接近死亡。

上述這些瀕死經驗我當然一個也沒有(這不曉得算不算是好事噢?),但時時清點所有帶得走帶不走的家當,一箱一箱打包那些沉重到讓一個正常男人脫腸的書籍,我不免也會有「讓我死算了」的哀嘆,只是也有人會說那叫作懶。

我看著一本本新舊不一的書,自不免回想他們究竟曾帶給我什麼,小時候聽說書要讀進腦子裡,好像按下SAVE鍵然後硬碟嗄嗄咻咻地便改變了裡面的什麼,Well,真是這樣,那些已經裝進來的東西,無論是經典還是糟粕,實在都是很可觀的巨量吶。

然後你會循著這些線索開始回想過去,當然免不了又是一段故事中的故事,這個故事又引出另一個故事,那些充滿歡笑、淚水、熱血、冷汗以及其他體液的過往。所以不只是書,你閱讀了自己和他人生命的篇章(或DVD)。我想有點生命經驗的人都不免因此感到沉重---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不停重看「伊底帕斯王」加「德州電鋸殺人魔」(許多台灣男人還要加上「莒光日」),心情不沉重才奇怪。

有時候你就不免自傷身世起來,望著鏡中的自己,深深覺得好悲傷、好沉痛,這時一個踉蹌踏上体重機,宛如落井下石的重力加速度更憑添足三鎊的悔恨,那是上週四深夜百無聊賴去Walmart順手買的,明天一定要退掉他。

讀一下午的論文讓我覺得腦袋即將要爆了,眼看著十月在芝加哥的研討會和雜誌截稿在即,這會兒面對著電腦螢幕擠不出半行有意義的字句,竟有一種求助大腸水療卻慘遇「本日公休」的積鬱。

我回到車庫重新打包那些書,這時候去估算他們曾花掉我多少銀兩只會讓心情雪上加霜,但人在美國什麼都不免想到錢上面去,這樣一來「讀進腦袋裡」的意象又浮現了,好,那這顆腦袋究竟裝了多少?是不少,但全是斷簡殘篇,以致要用時蒐羅匪易,這就是為什麼我他媽的得抱他們橫越大半個新英格蘭,即使感覺愈發頭重腳輕,腦袋持續發漲。

我於是開車到香港超市,有位師傅叫山姆,手藝不差,我決心要理一個和委員長一樣犀利的髮型,以利明天北伐。

長髮大陸妹幫我穿上袍子準備洗頭,我平躺在椅子上,「等一下,還沒」,維持住仰臥起坐百分之三十的姿勢讓她往我領口塞塑膠布和毛巾,「行了」,我把頭往水槽枕去,然後長久以來一直困擾我的疑惑再度湧現心頭:「我到底該用多少力?」

這輩子我曾遠不只一次地被洗頭小姐指正在這樣姿勢下,頸椎到腹部所該維持的張力。不知是所謂的「教養」抑或是男女授受不親的矜持,讓我對於大剌剌地把脖子放鬆,聽憑洗頭小姐擺佈感到極端不自在,基於某種莫名的自我認知,我覺得自己脖子上面黏的這顆頭很大,很重,很累贅,既然「己所不舉,勿施於人」,我自然而然就會維持一種僵直的姿勢撐著,替後腦勺與水槽間留些空間,這樣小姐就不必用她嬌弱的手,單手,把這磚頭抬高以沖洗另一側---不敢說体貼,但我自認為是很有禮貌且善待別人的舉動。

只是如此一來自然顯得僵硬不自然,而且碰到服務特別好的,那種洗兩次沖兩次不斷詢問你水溫如何力道夠不夠還外帶按摩頭皮穴道小姐,這樣的堅持相當容易造成腹部肌肉的拉傷,況且,許多小姐抱怨這樣她們很難作業,一直要我「放鬆、放鬆」。

今天又是同樣的情形,我終於忍不住了:「真的完全放鬆不重嗎?你要是扶不動,我可是要撞牆的耶!」

大陸妹把玩著我的腦袋答得乾脆:「重?裡邊又沒什麼,輕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