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光的炙熱與風的微醺是盛夏的報馬仔，提前來到東海岸敲響了酷暑的鑼響。我與畢業尚未一年的大學同學們，從台東富岡漁港乘風破浪橫越太平洋直達這座綠色小島，這是我這四年內第三次登上這顆海上翡翠明珠，而三次的旅程，卻讓我看到不同的風景，經歷過不同的體驗，也帶給我不同的衝擊。

「火燒島」，以前的人這麼稱呼它，給了他一個這麼難以親近的名字，後來有人造訪了這座名不討喜的孤島，被海洋與島嶼的美景震懾，於是為它起了一個浪漫又風光的名字，「綠翡之島」。只不過這座孤寂的小島將近半個世紀沉沒在歷史的矛盾裡，翠綠的山野被仇恨烙成焦荒，湛藍的海洋被鮮血染成腥赤，於是它的美麗又被彼岸的人們關在牢籠裡。直到風雨軋然而止，海洋恢復了平靜，綠翡之島的山頭又再度出現在東海岸的海平面。

我和許多人一樣，從彼岸橫渡大洋到此，過去的腥風血雨遂成了它的恩賜，讓這座小島因神祕故事更讓人瘋狂，而過去的牢籠隔絕正巧巧保護了這個海上瑰寶，讓它成了東方地平線上的晶瑩翡翠，它的浪漫它的風光深深吸引彼岸的人們，彼岸人們的到來也成了島民的經濟來源，當我第一次光臨，民宿、租車、浮潛、海鮮料理，在這座島上已相當發達，唯一一條環島公路已處處可見觀光客與出租機車的蹤影，主要鬧區南寮村的大街上，雖然相較於台灣本島仍是原始村落的商業型態，但觀光餐廳不虞匱乏，紀念品店亦有之，已呈現相當程度的觀光發展。第二次登上小島，相隔將近兩年，便利商店的招牌出現在島上，二十四小時不熄滅，點亮了島民的夜生活，豎立在平靜的海岸邊，顯得相當突兀不自然，彼岸的客人為小島帶來商機，但也入侵了寧靜與協調。

這一次的旅行又相隔了一年，第二柱便利店招牌豎起，南寮村大街多了些霓虹酒光，加油站每天塞了滿滿的機車，等待島上的奔馳，環島公路宛如一座海景賽車場，一批批浮潛客每日踐踏漸漸凋零的海底花園，這顆晶瑩翡翠被過度兌現，每天只看見客輪從彼岸載著大把大把鈔票開進了碼頭，島民蒙蔽了視線也看不見未來。

一位當地的民宿老闆望著海的另一端，點點光芒像鑽石鑲在地平面上，他說「台東，是我年輕時多麼嚮往的地方啊」，的確，在那荒謬的年代，這座小島被彼岸的法西斯主義者視之如敝屣，將這座綠翡之島深深鎖在高牆深淵內，它的翠綠它的晶瑩永遠只是彼岸人們的傳說故事，就如舊綠島監獄旁的小廟「慈航宮」門邊的一副對聯，「音傳世人如爹娘憶子細訴 此地有般若」「觀照眾生似潮水省親請問 何時登彼岸」，多少政治受難者在此不見天日不見未來，他們的疑問或許也像這小島一樣，何時登彼岸呢？既然未來難料，那就相信真有般若庇佑，總有一天能登彼岸。而今般若給了是這座小島無比的風光明媚與無限的自然資源，它卻迷失在破牆而出時，困頓在短視近利中，甚至不認識彼岸的真實模樣。

或許彼岸總是這麼帶點邪惡，就像電影「羊男的迷宮」裡的地下王國的夢安娜公主，幻想著登上人類的世界，而當她走進了人類的世界卻迷失在深邃的叢林裡，最後攤死在陽光下。我還會不會再登上這座小島呢？我相信我會，因為我仍然崇信「此地有般若」，但卻不願見它攤死在「彼岸的陽光下」。

-台東綠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