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港島西營盤半山第三街的街角，放置著一台被人棄置了的古老電視機。

這台電視少說也有近四十年歷史了。亦即是說，它該是屬於這個城市第一代的電視機。「德律風根」(Telefunken)這個品牌，現在年青的一代也許就連聽也沒有聽過。黑白的電視螢光幕是必然的事，但木造的外殼加上可以上鎖的門，這身跟現在的電視機大異其趣的外形，大概足以讓這一代的孩子們目定口呆。不過儘管它是多麼地罕見，但在現今這個社會，壞了的古老電視機，命運跟街角的老人差不多，都是連路過的途人也沒興趣望它一眼。

古老的電視機相比於現今世代的新式電視機有一項優勝之處，就是它的箱子底下有四條結實的木腿。於是乎，這部古老的電視機就趁沒人留意的時候，懾手懾足地一步一步離開原地，在黃昏的光線下慢慢的走，最終走到一家關了門的大型家庭電器連鎖店的櫥窗前。

「喔呀，看看是誰來了，是我們祖父輩的古老電視機！」新款的56 吋Plasma等離子電視機在櫥窗裡大聲怪叫著，彷彿看到恐龍在鬧市裡突然出現一樣。

「哎喲，又沒有彩色，又沒有NICAM麗音廣播系統，真不明白那些老不死，還走來這裡幹甚麼？」支援未來標準HDMI數位傳輸界面，擁有1366 x 768高解析度、550nits 超高亮度、720p與1080i高畫質數位電視訊號的42吋LCD液晶體電視機冷笑道。

「別取笑人家吧，它可能是想在臨死之前，來看看現在的人類，究竟享受著甚麼樣的高科技製品。」剛在今天推出的X-Box遊戲機洋洋得意地說。

「怕甚麼？我看這老頭全身破破爛爛的，我們在說些甚麼，它根本連一句也聽不到吧。」連著後投放映機的8.1家庭影院系統說，接著它的九個揚聲器同時放聲狂笑，笑聲在整家店子裡環迴激盪。其他的電器們也跟著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著不屑和輕視。


「你們，也會有老去的一天。」古老電視機突然淡然地道，聲音雖小但卻異常清晰，靈敏度極高的眾多現代家庭電器們都清楚聽到它的話，霎時間全都沉默下來。

「你們的科技水平雖然先進，可是，你們又可以為人們帶來多大的滿足？」古老電視機續道：「你們極其量，也只不過是人們生活中一個極微小的部分。人類把你們買回家後，過不了多久，還不是去繼續追求其他無盡的消費欲望？父親在主人房裡的電視機看球賽直播，母親在客廳裡開著電視聊電話，女兒在自己的房裡用MSN跟素未謀面的男友調情，兒子在外頭的卡拉OK根本沒打算要回家。作為家庭影音器材，你們究竟又能有幾回，可以真正地把全家人集合在你們面前，開開心心地過一個和諧溫馨的晚上？而我雖然快要死了，可我至少曾經成為鄰里間共同分享的寶物。你們試過每晚有數十人鬧哄哄地圍坐在你們面前，一同笑、一同罵、一同緊張、一同期待的那種滋味嗎？」

眾現代家庭電器們默然。

古老電視機咳嗽了幾聲，然後轉過身來，緩慢地離開電器店。這個世界會變得更好或更壞也好，時代的巨輪也一樣不會為誰停止下來。古老電視機回到第三街，靜靜地佇立在垃圾箱旁，等待著明天早上，清潔工人們來送它最後一程。



(2006年4月，欣賞過電影「三丁目之夕陽」後有感而發。)


P.S.: 熊明天起放假，跟朋友們到台灣玩幾天，下星期跟大家再見，祝各位復活節快樂！



(插圖：Getty Imag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