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夢

唉？這裡是哪呀？

泠悠納悶地轉頭四處瞧，想要找到些許能使她想起這地方的線索；周圍是一座不大不小的三合院，紅瓦、紅磚、泥土院子；三合院前面有一小片樹林，桂花的香氣伴著涼爽的晚風撲面而來；她對這裡的感覺很熟悉，但她想不起是否有來過。

她感覺到，她和一個人背抵著背地坐在庭院正中。

「不要動來動去的好不好，諼！」

她背後的那個人受不了地抱怨著，是個女孩子。

「諼？──妳叫我諼？？」

「對啦，不然這裡還有誰叫諼啊？」

她背後的小女孩站了起來，拍掉衣服上的土，一臉厭惡地瞪著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妹妹；一模一樣的臉孔，一模一樣的及地烏黑長髮，一模一樣的衣服，就連身上擦傷的位置也幾乎一模一樣……

看見妹妹沒有表情變化的臉孔，小女孩只瞥了一眼就迅速別開，害怕妹妹深遂的雙眼會讀出她的心事。

「早就叫妳別跟來了就是不聽，現在連妳都受傷了，要我怎麼跟爺爺交代？」

她小女孩語帶怨氣，背對著妹妹梳理起如瀑的烏黑長髮。

「我不知道爺爺要妳做什麼工作，但是我就是不想讓妳一個人辛苦啊──」

妹妹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耙梳長髮，和姊姊同樣的姿勢，看起來就像是隔著一面鏡子的裡外兩邊似的。

「何況是有危險的呢……」

姊妹兩相視。

「哼……多謝，妳的多事只會害我挨罵而已！我的能力才沒弱到連自保都不行！」
小女孩一臉超越7歲小孩的深沉，冷冰冰地潑了妹妹涼水。

「……」

妹妹似乎是不以為意，靜靜地摸出了一個卷軸把玩起來；真的是不在意嗎？或許只是偽裝起來的鎮靜吧……姊姊對她的恨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啊！

「……妳剛剛在裝什麼傻啊？忘記自己的名字？」

看見妹妹難得沒有反駁的回應，她竟軟下心來，再也說不出狠話、裝不出狠樣，於是趕緊將話題轉移開來。

「嗯？有嗎？」

不像剛剛那沒有表情變化的沉穩，聽見姊姊如此的問話後，她停下把玩卷軸的雙手，黑亮的眼睛盯著她姊姊。

「是啊──妳說『諼？──妳叫我諼？？』……」

她迴避妹妹的視線，閉起眼思考，「啊，是她──」

「她？又來了？」妹妹繼續玩她的卷軸，不似姊姊的驚訝，「真是麻煩呀……在那邊不好好待，跑來這幹嗎？」

「……」

姊姊看著妹妹的眼神變的憂沉；她──好嫉妒這個樣樣都比她強的雙胞胎妹妹；她們滿月後一起接受成為獵人的訓練課程，一直是一起的，一起吃飯、一起玩耍、一起為了訓練時受的痛苦躲起來哭泣……可是，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都是在妹妹‧諼身上，七年來，她慢慢察覺到自己對妹妹的嫉妒……以及厭惡。

她恨她；為什麼她們是兩人？為什麼她總是樣樣比她強？

獵人有種天生的特殊能力，在睡夢中可以使未來或過去的子孫、祖先進入自己的身體，能力愈強的，這種情況出現的會愈頻繁；現在妹妹諼已經有好幾次這種情形了，而且好像都是固定那個人出現；她現在仍無法控制這種體質，所以不知道進入她身體的是誰，但根據獵最──她們的唯一的親人爺爺說，那是一個對她而言很重要的、未來的一個女孩子──夏泠悠。

一個對諼極重要的女孩子？爺爺說其實跟她也是有關係的……可是那又怎樣？跟她只是有關係，又不是“很重要”；她的心裡極不平衡，因為，她這個做姊姊的竟然到現在都還沒有一次……什麼好的都是妹妹的，什麼鋒頭也都讓她出盡……

為什麼她們會相差這麼多？這哪是雙胞胎？這根本就是影子和本尊……

「姊姊，妳不要想太多有的沒的──」

「妳……妳才不要亂猜我心裡的話！」

她剛剛忘記避開妹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敏銳，光是注視，便能將對方心裡想的猜出了大概。

「姊姊──」

妹妹牽起她的手；她知道，她是因為她的存在而心裡感到不平衡的，所以她希望得到她的原諒……她喜歡姊姊，不管她是不是恨她……

然而，她的手卻被她毫不猶豫地甩了開。

「妳不需要討好我！」

妹妹仍然幼小的心，被這一句話狠狠撞碎了……

「我可接受不起妳那昂貴的同情──妳很強不是嗎？那姊姊給妳當吧，我可承受不起大家那樣嫌惡的眼光！！」

除了爺爺，其餘獵人看她的眼神是如此的不屑，她知道，大家暗地裡都說她的出生是一個詛咒，她是一個本不該存在的傢伙！

7歲小女孩，她吼出了積忍已久的不滿。

妹妹呆愣，只能拿空洞的眼神望著已緩緩舉起獵人火弓的姊姊……她不哭不鬧，只是安安靜靜的，也毫不閃躲；心想：或許讓她受點傷姊姊會好過些……也或許，直接讓她死掉姊姊會活得更快樂點……

「閃開！！」

突地，姊姊大喊出聲警告，因為以往訓練的關係，妹妹一聽，腦子還未反應過來身體便反射性地往一旁跳開了。

就在那瞬間，與她擦身而過的箭射中了目標物。

『啊──！！』

一隻鬼！

因為剛與夏泠悠的靈魂交疊過，一向警覺性高的妹妹竟沒注意到鬼的氣息，還差點讓它偷襲成功……要不是姊姊……

姊姊拉過她護在身後，謹慎地防範著另一波的偷襲。

「姊姊？……」

「我是很討厭妳沒錯，可是我也不會讓妳那麼簡單就死掉！鬼欸！這麼嫩的傢伙連我都能解決。」

聽了，妹妹不禁放下心，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嚎啕哭了出來……她知道……她知道姊姊討厭她，但是她還是毫不猶豫地救了她！她就知道姊姊不會真的想殺她的！

「喂！快別哭了，說不定還有埋伏耶！快點張結界啦！」

姊姊受不了地翻翻白眼，催促她快點進入狀況。

「好……」

妹妹啜泣著，勉強是將激動的情緒壓抑住了；馬上，以快於一般獵人的速度在2秒之內，以她倆為中心張了個結界──

果然還有埋伏，下一秒立刻又出現了一隻長了雙角的鬼，它的面目猙獰，彷彿恨不得在現身的那一刻立刻將她們撕成碎片、吞入肚內；空氣中飄散著由它血盆大口中飄出的人血腥味，不知是哪個人不幸成了它的食物……

就在姊姊引弓射出箭時，那鬼竟被不知從哪射出的箭收拾掉了──跟她們的一樣，是燃著紅火的箭。

兩姊妹怪異地相視，這附近除了她們和爺爺外，應該沒有其他獵人才對呀？

為了不使一般人注意到他們獵人一族特於常人之處、以及劃分保護（一般人）範圍，他們各自的住家都是分的很開的，只有在特定的日子才會聚集到獵最的住處附近來；可是，她們不會看走眼的，那確實是火弓射出的箭，獵人的火弓！

「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嗎？」

她們很有默契地異口同聲。

「嗯，沒有。」

姊姊能力雖然低於妹妹，但記憶力可沒問題。

此時，一個男孩子自旁邊的樹林中走了出來；穿著一襲整齊的黑長袍，不像是流浪的孤兒，看起來年紀比她們大一點；男孩的臉孔很是好看，但卻一副死人臉，冷冰冰的沒什麼感情。

由他額上的印記、以及散發出的氣息來判斷，他是一個獵人，而且是個能力極高的獵人；和妹妹的程度幾乎是不相上下。

「你是誰？從哪來的？誰教你來的？」

縱使知道他是獵人──不，就是因為知道他是獵人，她們才更要防著他；只要是獵人，不應該不知道這裡是當代獵最的住處，除了特定的日子，隨意闖入者將受到嚴懲。

「我叫軒轅祈月，從河的對岸來的；沒有人叫我來，我是有事來拜訪獵最大人的。」

男孩簡潔地說明來意，表情依舊沒變。

「軒轅祈月？」

姊姊瞇起了雙眼打量他。

「姊姊，河對岸的那支獵人──尤其軒轅氏，爺爺囑咐要小心！」

妹妹以極輕的聲音附在姊姊耳邊提醒。

「我當然記得──」

軒轅氏，河對岸勢力最強大的獵人；經暗地調查，心機極重，有意叛變的一支獵人……

『要注意軒轅氏……』

……

＊ ＊ ＊

「軒轅……祈……月？？」

緩緩睜開迷濛的雙眼，一個男孩子的名字一直回繞在她的耳邊……好像在提醒什麼事一樣。

「？──小悠妳剛剛說什麼了嗎？」聽到說話聲的媽媽轉過頭。

「啊？？」

泠悠突然醒了過來，因為眼前的景物並不是剛剛的三合院、樹林──而是機艙。

「啊，我剛剛有說話？？」

難道是她把那個名字唸出來了？軒轅祈月？？

「喔，是不是講夢話啦？」見她還沒完全清醒的樣子，媽媽笑笑，「那再多睡一會吧，離美國還有一段距離。」

「喔……」

說著，泠悠彷彿又跌回夢鄉般地合了眼，而事實上，她早已清醒，只是在想事情。
真糟糕，赫連諼要她別再“去”那個地方的，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自從那次午休的受傷事件之後，她就經常“夢到”那些東西；就在剛剛，她夢到自己在赫連諼體內，還看見了她的雙胞胎姊姊，以及一個冷冰冰的、令她十分在意的男孩子‧軒轅祈月。

──幸好現在赫連諼回卷軸裡“閉關”去了，不然她要是聽到她剛剛念出的那個名字、知道她又“犯規”的話，她肯定又會被疲勞轟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