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七，台北成了水鄉澤國，我在一片白浪滔滔中，坐擁安和樂利。儘管屋外不遠處的松山車站已埋沒在一片汪洋中，我們家卻成了四周窪地的唯一倖免區，除了四方對外交通因水患四漫而無法出入外，大抵仍是相安無事的。我在一片狼籍中成了落難公主，仍舊好山好水好風光，過我的太平日子去。


還記得那幾晚連著的停電夜，我在失眠無聊的等待日裡，陪著無數景況更差的朋友聊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解悶，畢了業了，新鮮人惶惶恐恐投入於職場中，昔日同窗難得聚聚，這一淹水反倒又把大家伙給聊出了近況，還在唸書的課也不上了，上班的連公司都淹了，當全台北市都瀕臨停擺時，小小市民反而愈發亢奮了起來。台北千年難得一見的水災，我這個土生土長的台北人所見過最大一次的水災，在我和朋友喧喧嘩嘩的熱鬧中度過了最頭的幾天。我們也許是這城市中不知好歹的小姐少爺們，在一切未危及生命而來日又方長時，除了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嬉皮外，對於世紀浩劫是沒有多少眼淚可掉的。


接著是水退、出門，這一步出家門也才算是見識到世面了。捷運成了廢車，公車四處擠滿了人，並以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速度前進。到處是廢水污泥，而如山高的垃圾就這麼一落落如路標般聳立於路中。台北頓時倒退五十年，飄出了頹腐之味。走在城市中的我，險險產生錯覺，不再認得這個我一向引以為傲親親愛愛的城市了。


而一切的一切都遠不及行經台北車站捷運站時的震驚。我在台大醫院站上車準備坐車到中山站，乘客仍是喧嘩的，交談聲八卦聲此起彼落。當然也有悠閒如我者，一個人發著呆享受著靜默片刻。然後是台北車站的映入眼簾，偌大的捷運站全成了暗城，只有少數幾盞工程燈閃著橘光。挑高的地下城堡空無一人更顯出寂寥落寞之感。我們這群花花綠綠的乘客，待在光亮大放的車廂裡，彷彿株羅記公園裡坐遊園車參觀恐龍的乘客。我們坐在時空機中無意窺見了一個城市文明如果消失後會呈現出怎樣的荒涼狀態。


這一幕是很嚇人的，全車俱靜。整車的人都在默默地看著眼前的廢墟，不到幾天前猶是繁華盛世的城市，如今成了龐貝。


歷經了二個多月的搶修，台北車站這個捷運的重要大站，已經恢復通車了。很快的一切又將回復到最初正常的繁盛狀態。而健忘的人們，也許無需多時就會把這些城市裡曾有的荒謬鬧劇給丟擲腦外了吧。但我相信，曾經在最起初看過捷運地下城封關的人，一定很難忘記：二００一年，台北曾經是個龐貝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