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內地生活了一年半﹐一直想寫一篇關於當地社會的文章﹐好幾次開了頭﹐始終按捺了衝動﹐放下筆﹐沒有完成。這一回﹐我終於把事實寫了出來﹐寫時﹐並不好過。


初次見面﹐他們會細細打量你﹐從頭髮﹑衣服﹑錶﹑鞋﹑袋﹑手提電話﹐審視一番﹐來决定對你的態度。衣履光鮮者會得到較尊重的對待。


他們非常關心別人的家事﹐顯得很感興趣。你的家事﹐往往成為大家打麻雀的共同話題﹐娛樂無窮。他們熱衷談論你的外表﹑年齡﹑職業﹑學歷﹑收入﹑資產物業和情史﹐旁及你的家人﹑親戚和朋友的外表﹑年齡﹑職業﹑學歷﹑收入﹑資產物業和情史。他們很著重門面﹑形式。你見面時沒有對他微笑﹑打招呼﹐便是沒禮貌﹔你沒有停下來﹐噓寒問暖一番﹐便是沒人情味﹔你沒有等父母便開始吃飯﹐便是對父母不敬 (你有要事/趕時間也不能倖免）﹔你放假時不留在家中侍候父母或與父母一同外出﹐便是不孝順﹔你沒有拜神/掃墓﹐便是得福忘恩。


論說話﹐招數層出不窮。他們擅長說出對自己有利的事實﹐掩蓋另一部份。被識破時﹐或輕輕扯開話題﹐技巧帶過﹔或扮作失憶﹐詐作不知情﹔或以聲線蓋過你﹐以氣勢壓倒你﹔或委過下屬和其他沒有權勢的人。對別人有所不滿﹐不會直接表達﹐選擇指桑罵槐﹐話中有話的方式﹐你聽了後﹐要慢慢咀嚼﹐細細思索﹐才明白被人拐彎罵了一頓。需要表態時﹐會大耍太極﹐無稜兩可﹐講了等於無講﹐自然不用擔心被捉痛腳﹐萬無一失也。


在這裡﹐人情是tradable good。給人一個方便﹐會期待回報﹔受人一點恩惠﹐要他日清還。每隔一些日子﹐商場經理會於商家的店舖內出現﹐挑選貨品後有所暗示。不「識做」者﹐將會招惹不必要的麻煩﹐例如商場搞促銷活動時不獲通知﹑被調往偏僻的位置﹑要求你花錢裝修/搞回贈活動﹑辦手續時借故拖延等等。


你不能完全相信承諾。口頭承諾﹐可以更改抵賴﹔書面承諾﹐會仔細斟酌字眼﹐運用文字避重就輕﹐以免負上責任。簽約時更加要小心提防﹐文字背後﹐可能要你背負無關的責任。工作上﹐你付出過努力﹐旁人會淡化成果﹐以免被比下去﹔你遇上困難﹐旁人不會施加援手﹐這是爬過你的好機會﹔你蒙受委屈﹐旁人不會站出來說句公道話﹐為求明哲保身。於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無事。無事最好﹐所以不做事。


認識一個心地善良的女孩﹐自小於英國留學﹐畢業後留在美國做義工。她對小動物充滿愛心﹐愛撿流浪貓﹑流浪狗回家﹔用紙巾包起在行人道上的小蟲﹐以免被路人踐踏﹔不忍殺生﹐十二歲便開始茹素。我只有苦笑﹐在這裡﹐連人也差不多要吃掉啊。


一個「屈人」的社會﹐蠶食人的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