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3-17 10:46:22木木醫師

給李欣諭老師的一封信

老師:

我想您一定記得我的。我就是那個在每次做解剖前的默禱中,都會跟您說說我讀書的進度、做實習的心得或考試壓力的那位學生啊!而且我知道您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所以我每次都不忘多唸一些『阿彌陀佛』,您如果聽得到,想必會很歡喜吧。其實每次做解剖前的一分鐘默禱時間,就是我與老師無言交流的時刻,每當我在課業上有所延誤而沒能跟上進度時,對於老師總覺得有所愧歉。也就是這份的責任感,無形中推動著我一步步通過這門課程所必經的每一個艱難的關卡。

回想在那段跟您相處的日子裡,您總是默默不語地躺在解剖台上,卻以最珍貴的身體來教導我們這當中一切的知識,您不厭其煩地向我們訴說著許多生命的秘密,細心地叮嚀我們要注意身上每個地方的重要性。所以每當身心極度倦累時,只要看到您安祥的面容,那一股祥和的力量,總能撫平我瀕於潰散的心情。所以雖然解剖室的空調很冷,但因為有老師的無私奉獻,我的心裡卻覺得好安慰好溫暖。老師,您的體型瘦瘦的,從皮膚到肌肉、神經、血管等組織器官很容易分別出來,讓我們這組在做解剖的過程十分順利。但有時我們也會不小心在您身上劃錯刀,就會十分懊悔,並在心裡向您深深道歉。因為我會提醒自己,如果這是將來我所要面對的任何一位病人時,那是絕不允許劃錯任何一刀的。所以此時此刻遙想有您的大捨,才能提供給我們這麼寶貴的學習機會,除了感恩在心還要更精進才對得起您。

而當我們解剖到老師的肺部時,發現由於癌症的轉移,腫瘤已經將一半邊的肺給侵蝕掉了,原先應該是正常組織構造的地方,也都已經被癌細胞給大肆佔據。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親自用眼睛見識到癌症的可怕。看到您肺部的病況,我能依稀感受您生前的極度不適與劇烈痛楚,於是不禁在心中納悶「這樣的巨痛,您是怎麼忍受的?在那麼痛苦的情況下,您仍然決定要捐出身體,好勇敢,您是生命的鬥士! 」在佩服之餘,不免讓我有多一層的省思,將來當我在臨床服務時,特別是接觸癌末病人,一定要設法解決他們肉體所受的折磨,因為您讓我刻骨銘心地了解罹癌患者的痛苦。

大三上學期的生活跟大一、大二那種可以成天看看山、打打球的日子是極不相同的,每天的工作不外乎就是「吃飯、讀書、睡覺,常常考試前都有加班。」一本本厚重的原文書,永遠趕不完的進度,像迷宮般的人體,背不完的神經、血管、肌肉,弄得我七葷八素。好幾次在微亮的清晨,才鑽入溫暖的被窩中。心中曾有過臨陣脫逃、一走了之的念頭,不過想到大體老師為我們所付出的,自己這點苦又算得了什麼? 就因為您「不甘與草木同朽,願捨身向佛」我們才有這麼好的實習經驗。因為再怎麼精美的圖譜或課本解說,都無法取代真實人體中那立體的結構和所有脈絡的走向。若沒有您的捨身奉獻,哪裡會有如此逼真的學習情境呢?而我們從您身上學到的寶貴經驗和知識,將會成為以後我們臨床實習時強而有力的依據,讓我們更有把握更有能力去面對每一位需要救助的病人,真正圓滿了老師您大捨的遺願。這個學期對我而言,是體力的考驗,是縝密思考的訓練,也是耐性的磨練。從學期初的挫折不斷、自我否定,到逐漸從老師身上學到許多課本及圖譜無法呈現的知識;那是一份信心、一份力量,更是對未來病人的愛心和尊重,此時油然而生於方寸之間。沒有了這份信心、尊重和愛心,醫療行為等同於商業行為,醫病關係亦蕩然無存,這是我從老師身上所學到的良醫之心。

我在學期結束前,與同組組員一同將您的身體做了仔細地縫合。您放心,我們很用心地一針針將您的軀體復原,彷彿又回到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模樣。也許人世間的美都是膚淺的,但是我在你的臉上發現到永恆,原來您往生時的美,是這樣莊嚴篤定,教我們深深震撼。這讓我想起詩人泰戈爾的詩「生時麗似夏花,死時美如秋葉」的確,人的一生不也正似自然萬物的流轉,如同四季時節的更迭一般嗎? 在我們相處的一百多天過後,您終究是要走了!您瀟灑地輕揮著衣袖,卻將最奧妙的人體彩圖烙印在我們的心中。

在未來的日子裡,我一定會好好自勵自強,絕不受前方的諸多坎坷和困境所左右,因為有您這一路的陪伴,教會我應懷感恩回饋的心,並以堅定不移的信念、踏實的步履,好好的走上這條醫學的不歸之路。即使將來面對我的另一批老師─病人時,我必將心比心,以一份沒有保留的付出,一如您之於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