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2-11 01:22:33

普通朋友(五)

她從未想過會遭遇如此不堪的場面
被沉重的撞擊聲吸引回頭的同時人影已憑空消失,她疑惑地步向客廳,卻瞥見光一反制住身下的剛的雙手,呢喃似的用雙唇碰觸著剛的嘴,語調有些感傷
接著,她開始陷入極度混亂的渦卷

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
更何況,還是個男人

「…你們兩個在做什麼。」

剛急忙掙脫光一的手,坐起身,故作鎮定的迎著她劇烈波動的眼眸,身旁的光一無視於她的憤怒緩緩站起並露出微笑。這讓她更加怒不可抑的使力掌摑他俊秀臉孔,背叛的痛心和難堪使她丟下僅存的理智大聲咆哮,也發覺當時的燦爛笑容如今竟這般殘忍

「你怎麼能這麼對我!他是男的啊!」
他不甚在意的輕撫紅熱的左頰「所以呢。」
「堂本光一!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歡我!」!
電視節目的談論內容,不停流逝的水聲,她的指責以及他的退怯全都以某種危險的平衡在這小地方共存。他感覺身後的人離開了伸手可及的範圍,沉默似乎成為他必需存在的理由。光一再次浮現笑意,神情自若地與靜四目相對
「如果我說沒有呢。」
「你!」接踵而來的羞辱使她發狂「給我出去!我不要再看見你們!!」

剛驀地腦袋一片空白
他沒料到事情會演變至此,包括光一和他,光一和靜,還有三人的關係
他從沒想過

現實卻逼迫他承認

「靜…我…」
「我不要聽你解釋!!」她捂上雙耳叫喊,淚水濕濡了睫毛「這就是你回報我的方式嗎!」
哽咽的問句再度刺傷剛心中深處,難受得令他微微發顫,不自覺地緊握著手,盡力平復不被信賴所產生的苦悶,已到嘴邊的抱歉此時也應聲消失。他發現對她而言,道歉根本是嘲笑

「總而言之事情就是這樣,」光一彎身拿起地毯上的鎖匙「還有疑問嗎。」
「堂本光一!!」
他拉起剛的手腕,稍微察覺他樣子不太對勁「走了。」
「我很感謝妳之前的照顧」彷彿強忍著什麼而壓低的聲線「希望妳明白這點。」
「我不需要同情!出去!」成串的淚珠滑落了臉頰,混雜無助的嗚咽
「走啊!」

現時的她無法思考任何事,只知道左胸的空洞就像病菌吞噬了細胞,逐漸擴大,徒留疼痛。甚至連闔上門扉後的清脆撞鈴,都渾然不覺


絢麗的光影從車窗上稍縱即逝,看似熱情卻冰冷的劃過剛失焦的眼底,不帶絲毫情緒地持續奔馳於公路。駕駛座的人並未打破車內凝結的空氣,只是享受著渦輪高速運轉時帶來的平靜,唯有如此他浮躁的情緒才能獲得紓解

你就這麼在意她?
那我呢?


回到公寓,剛立即走進客廳,掀開保護畫板的白布逕自著手畫了起來。天井的燈泡仍散發微弱的昏黃,將底下的挺直背影映照的更為疏離。隨後進入的光一脫下厚重大衣,自桌上煙盒裡抽出菸點燃,帶著微些焦臭地飄散

「把煙熄掉。」前方人影發出一句命令
「真稀奇,你還管這麼多,」漸成灰燼的菸頭擠壓在菸灰缸中,冷漠地「因為親愛的靜同學不喜歡?」
「為什麼對靜那樣說?」
「你有更好的說辭嗎。」
「追著一個根本不會喜歡自己的人有趣嗎?」
「至少我從不違背自己心意,」光一不屑的哼笑「而你還是當年那個軟弱的小鬼。」

執著畫筆的手在顏料盤上停頓。他盯著畫,回想一人搭火車上京的寂寞,外地生活的拮据與不安,總認為在社會磨練下個性已變得更加堅強,甚至足以照顧他人。但在他眼中,他卻仍是當年那膽小的傢伙,完全無所遁形。這層體認使他即刻抽離了數秒的回憶,重新為零亂的草稿上線,益發深沉
「你不曉得我在東京時受過靜多大幫助。」
「我當然知道。而你為了躲開我就把我當成謝禮丟給她。」他不耐地點起第二根菸,鬱悶的吸了一口
「結果老朋友比不上一個女人。」
「我並不覺得有錯,對你而言,這樣最好不是嗎。」
「對我好是嗎…」光一漫不在意的繼續抽著,視線隨虛幻的煙霧停留於吊燈上,搖搖晃晃的喚起苦澀,他睥睨的望著剛,任由指間燃燒的餘熱燒燙著皮膚

「講的真好聽。」



熱鬧的藝術季已迫在眉睫,所有負責會場製作和參展的學生莫不全力以赴的準備這一年一度的盛事,而剛也不例外的深陷緊張氣氛與其他人較勁。因為這不僅是校內比賽,也是知名廠商尋找人才的開放性展覽。說穿了,這是場前哨戰,奪得一紙合約的前哨戰

「剛,教授找你。」
「找我?」正與小組討論細節的剛轉過頭「教授有說是什麼事嗎?」

前來通報的同學聳聳肩,剛放下進行到一半的場地設置,匆忙的離開教室朝別館跑去。他沿途邊思索著未盡事宜邊來到辦公室門前,禮貌的輕敲幾聲便開啟進入

「教授你找我?」
「嗯,展覽準備的怎麼樣。」
「一切順利,只差場地尚未定案。」
「…是嗎。」
他微微頷首示意剛坐下,並在擺放成疊公文的桌面拿起一封沒有署名的白色信封,他將信紙抽出,臉色凝重的交給了剛
「你知道有誰會做這種事嗎。」

剛不明究理的接過,教授擔心的神色讓他對信的內容感到懷疑,他攤開正想好好端詳之際,卻為紙面幾個斗大的字體所震攝。他極欲向教授辯解,但不知從何解釋
「據說董事會也收到一封相同的信。」教授說
「…這根本是捏造的。」
「我了解,但你還是必須從出賽名單撤下。」他拿回剛手裏的信「這是理事長的指示,也是防止有心人士藉此大作文章。」
「…我知道了。」
「不過留學審查的通過或許是唯一值得高興的事。」教授安撫的拍拍剛的肩
「…謝謝教授,我先走了。」
剛關上房門,走廊像是寂靜的墳場,不聞人聲。他頹然的靠在走廊外牆,佇望著遠方,反覆思考誰會這樣刻意抹黑。同學?競爭對手?整理不出答案的他索性閉上眼,讓冷冽的秋風抹去那不愉快的假設

「被除名了對吧。」
他驚訝的往右看去,發現靜約在四公尺處,緩緩的朝這走來
「靜…妳怎麼…」
「我不會放棄光一,也不會把他讓給任何人,」她眼神無情「尤其是男人。」
語畢,她轉身就走
剛彷彿沒反駁餘地的不發一語,她遠去時,口中似乎傳出這麼一句話

「我會讓你失去你所擁有的。」


「光一,你現在有事嗎?我想見你耶。」
「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
「當然有,等下在餐廳見面吧。」
「我沒興趣陪妳瞎攪和。」
「真可惜,本來還想聊聊你的兒時玩伴發生了什麼事呢。」
「…你說什麼?」
「十分鐘後,靠窗的那個座位,記得別遲到喔。」

通話隨即切斷,留下光一忐忑不安的心情從噴水池前離開


人潮絡繹不絕的餐廳一隅,靜正優雅的飲啜著咖啡等待光一現身。原瀏覽著落地窗外風景的她像突然發現什麼的朝入口處笑了笑,直到那個人站定在她面前

「剛出了什麼事。」
「先坐下來嘛,要喝咖啡還是果汁?」靜翻閱菜單考慮著
「妳最好現在就把話說清楚。」他陰冷的追問頗有風雨欲來之勢

這惹惱了靜
因為他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

「你就這麼愛他…甚至傷害我都不在乎…?」
「你以為我們會在一起是誰促成的。」
「那又怎樣!我才是有資格喜歡你的人啊!」

靜劍拔弩張的憤恨驚動鄰近幾桌用餐中的客人,引來議論紛紛的交談。光一無所謂的配合週遭目線,等待她下次的驚人之舉,靜則是不願醜態畢露的收起激動情緒,回復可人的模樣
「堂本剛不會在藝術季中出現。」
「…什麼意思。」
「詳情你自己去問他,反正你們兩個“關係”很好。」
光一頭也不回的飛奔而去,目睹這件爭吵的客人只敢用眼尾餘光偷看角落那桌女客。她垂下頭,纖弱的肩頭輕微抖動著
「太可惡了…」

眼眶的水氣迷濛了景物,化成悲傷滴落手背


時間是晚上七點多
剛忙碌的來回收拾著隨意丟置的畫具,這幾個月為了展覽,連原有的休息時間都被瓜分,更別說打掃是種奢侈的事。在客廳角落,一塊塊都覆上白布的笨重畫板也被他慎重的裝入箱內全數封起。他換下總是忽明忽滅的燈,勤快的清理每吋地方,瀰漫著回歸原點、重新出發的氛圍

「這東西要放哪…」
「聽說你被踢出比賽?」後頭冷不防傳來光一的聲音
他在剛將畫板收起時便已站在門邊,默默看著他沒有任何遺憾,甚至是輕鬆的心態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數,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神清氣爽

「關心我倒不如管好自己,還有,進房敲門是基本禮儀吧。」
「原因是那女人嗎。」
「現在問這些已於事無補,也與你無關。」
「你還是習慣獨自承擔一切的話,我會逼到你願意說為止。」他趨近剛,抓下滿是髒汙的手
「該說的我都說了,要怎麼想是你的事。」剛甩開他
剛的執傲不是最近才有,故作堅強也非今日之事,光一什麼都瞭解。然而,他最無法忍受的就是這一張明明想哭,卻若無其事的臉孔

「…隨便你!!」

他暴躁的甩上門,力道之大連窗框間的玻璃都震出聲響。剛環顧四周,不甚寬敞的空間一經收拾便顯得有些冷清。深褐色的沙發上散落幾張已經泛黃的原稿,那是剛交第一份作業時畫的,他毫不遲疑的放入回收箱,開始方才被中斷的工作

「我要是說靜誣賴我去援交…你一定會宰了她吧…」他盯著桌上那份文件,眉頭蹙緊

「…是時候了。」



隔日中午,空盪的屋子只剩成串的鑰匙在茶几上閃閃發亮,一如那天的海灘,在期待歡欣的同時也告知了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