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1-14 00:18:41

普通朋友(四)

老舊吊燈沉默地讓光線搖晃在倆人略顯黯淡的身影下,沒入無聲的疑問

剛皺起眉,極力想看清那朦朧的輪廓,卻反被圍繞起腰際,像捧著易碎物品般落入前方雙臂的空隙,那人輕柔摩娑著他的頭髮,深深歎息

嘆息聲使他稍稍睜開了眼,肢體接觸的溫暖彷彿有意識的流竄在胸口,熱切的令他心安。揚起臉,他澄澈的目光映照出他精巧五官,證實那股熟悉的氣息並非自己誤認,而是貨真價實的存在

「…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
「幾點都無所謂,我想來就來。」
「隨便你,我要去睡了。」他掙開懷抱,有些踉蹌地退後
「我和她合好了,」他說「這樣你滿意嗎。」
「是嗎…那很好啊…我先睡了…」

他昏昏沉沉的走進臥室,留下光一獨自佇立在客廳中


尖銳的鬧鈴從陽光射向地面時就不斷大聲嚷嚷地響著,極為刺激的吵起睡眠不足的腦袋迎接頭痛和短暫失神。剛壓掉鈴聲,揉揉抽痛的太陽穴,轉頭看向依附在背後,安穩舒適的睡臉。

「…怎麼老愛抱著我睡覺。」他撥下腰間的手,換上事先備好的衣服往浴室走去,絲毫未察覺之後隨他而起的人影,也沒料到梳洗完畢後就能遇見那傢伙意外早起的臭臉

「7點?這麼早?」他邊打理外出用的配件邊問
「被吵醒了,沒辦法。」光一快速穿起黑色襯衫,沒睡飽似的嘟嚷
「對了,今天的發表會記得留位子,我會過去看。」
「你不是要忙藝術季的展覽?」
「這麼怕在我面前丟臉?」鮮橘領巾合襯地點綴著寶藍色針織衫
「怎麼可能。」
「那不就得了。」光潔的鏡面反射他一貫自我風格的混搭,強勢的令人側目
無以名狀的不滿霎時掠過光一心頭,但那只佔去千分之幾的微小部分,他不瞭解為何會產生怒意,甚至對剛若無其事的談話態度感到失望。胸中的苦悶像嘲諷般纏繞可笑的想念,他走至剛身旁,想確定他並非刻意忽略昨夜的事

「不問我和她的事?」
「已經不需要我插嘴了吧。」剛轉過臉,疑惑的直盯住他「你想說什麼。」

他回望著,神情有些陰鬱

「當我沒問。」


風和日麗的晴空飄浮白雲片片,悠閒的吹拂樹梢而去,座落於花圃邊的大禮堂內則如回應美麗景緻似的樂聲繚繞、不絕於耳。演奏結束後,大廳走廊頓時湧現人潮,彼此交頭接耳的談論,會場內的剛越過舞台座椅,朝那正滿足地遠眺廳堂的光一走去

「不錯嘛,未來的作曲家。」剛誇耀的豎起拇指
「還算尚可,其他就看教授的意思。」他謙虛的笑了笑,藏不住喜悅「一起去吃飯?」
「也好,找靜一起去吧。」見他呆立舞台邊側無意移動,剛不解的反問「不走嗎?」

他眼神變得黯淡,像感懷著過往或某種無法拋空的記憶,使印象中那略帶鹹味的海潮香氣漸漸淡化,接著消失在現實場景的當下

「你們兩個在聊什麼?」静亦步亦趨的走近光一,雙手牽握他細長優雅的手指
「真巧,我們正想找妳吃飯,要去嗎?」感受到緊繃的沉默,剛選擇視而不見,嘗試將其恢復正常
「我今天還有事要忙,可能沒辦法。這樣吧,晚上到我家吃火鍋好嗎?」

靜抬頭望向光一,只瞥見他俐落的側面輪廓和冷淡依舊的面容。雖然她沒有猜測那天道歉的動機,也相信他的論調,但真實原因為何?是什麼讓他回心轉意?她思考著,困惑地微噘起嘴
「光一…」
他神情仍然哀傷,不過卻有股不可思議的釋然

「你會來吧。」

有那麼瞬間,剛以為置身在那片沙灘,傾聽浪花拍擊沿岸時沖刷而下的退潮聲。灼熱的細砂,被擁抱的身體,生澀的親吻,還有未曾改變的堅定目光,彷彿一切又清晰可辨地回溯至那天午後。他重新整頓思緒,表露一如往常的微笑,卻忘記在他面前隱藏焦慮
「嗯,我會去。」
「…是嗎。」他唇角揚起弧線,哀愁的像是死別
「一定要來。」

剛逃離了視線,也迴避腦海深處的投影
「當然。」


傍晚時分,夜幕低垂,大地像沉眠般停止騷動聲響,沉沒於零星碎鑽的光點中,合映著鱗次櫛比的獨棟別墅裡每扇窗戶的光亮。即便它是如此造作且生硬無趣

剛在廚房清洗著使用過的餐具,和靜一起收拾善後。他知道驅使他前往的意念並非靜的邀約,而是光一無意顯現的痛楚。他繼續擦拭碗盤,細心地將貴重的瓷製杯組擺放至專用木櫃,再將垃圾打包,靜瞧他都快把事做完,便笑笑的請他休息,他才拿著可樂和果汁走進偌大的客廳裡。

那人盯著螢光幕,全神貫注的觀看賽事,剛沒有出聲,凝視他陷落於沙發的背影,等回過神時,加速的引擎依然奔馳在車道上,但光一卻轉向後方,瞬也不瞬的看著自己

「…給你。」光一接過可樂,冰涼的水珠由手心滑下「謝謝。」

剛繞過沙發,坐離他約兩三人空位的左端,慢慢品嚐著香甜的橙汁,但不知怎地卻變成酸澀的苦味流向味蕾,勾起過去徬徨歲月的影像。他索性放下果汁,與光一一起看他不感興趣的F-1,至少可以掩飾內心模糊卻又歷歷在目的回憶片段

他清楚兩人是形影不離的,難道這還不夠嗎?

「你真的來了。」他淺啜著可樂,情緒卻未尾隨驚險的煞車聲起伏
「我沒理由拒絕,更何況是你要我來的。」
「但那天你失約。」他眼角餘光對上剛故作平靜的臉色
剛倚靠沙發把手,撐著臉,漆黑的瞳孔像努力抗拒著什麼,時而清澈時而迷茫,如迷失的旅人流落在蠻荒沙漠,不知所措。電視機換過了內容,嘈雜地介入緘默的間距,他拾起車鑰,不願再想的準備離去。這空間讓他難受

「要去哪裡。」
「你沒必要過問。」剛回答

他突然粗魯拉下剛的手臂使之摔落羊毛製的地毯,讓剛用錯愕且驚恐的眼神映照出自己的憤怒樣貌,緊扣的手腕處則傳來陣陣急促跳動,遠遠的,強烈敲擊著心臟。或許是察覺舉動過份暴躁,他減輕壓制的力量,薄唇緊抿,顯得脆弱而激動

「總該給我答案吧。」

海天一線的無垠碧藍,溫暖海水在皮膚上蒸發的清爽,追逐於海岸線旁的笑鬧,往事又開始在腦袋重複播放。他別過臉,企圖掩飾那份慌張,光一卻像了然於胸的托住他削瘦下顎,蜻蜓點水的吻過有些溫冷的嘴。他不知道這麼做是否能得到他想要的回應,但至少,絕不能讓剛遺忘

「記得這個吻嗎,在那個沙灘。」
「…忘了。」
「為什麼不拒絕我?」他說
「為什麼…」剛覆誦著疑問,痛苦的垂下眼簾「我不知道。」
「沒想過要遠離我?」
「你要我因此失去一個相處十年的好友?」
「事情其實很簡單,」他撫摸剛的臉龐「但你總在逃避。」

剛感覺唇瓣正被人輕輕啃咬。
那是種微妙的接觸,不似女人的軟潤豐厚,擁有與自己相同的觸感,也沒有足以蠢動的情慾,就像淺酌紅酒般迷戀唇齒間的氣味,任由流竄。光一拉開極為貼近的鼻尖,惆悵地說

「這樣你還不懂嗎。」

然而,不知何時,廚房的整理工作已告一段落,原本應在洗洗刷刷的人影也消失無蹤,只剩源源不絕的流水持續洗滌髒亂的水槽。
但比這更弔詭的是,在光一後方,靜難以置信的驚愕

「你們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