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06-26 04:30:53瘋騷女兒
飛吧 我的哀
照片中的兩張黑白照,一位是我的爺爺。他在我五歲的時候就因病去世。聽說小時候爺爺最寵我,都叫我小寶貝,可惜我一點印象都沒有。旁邊是我的奶奶。照片是新掛上去的。看著她微笑的臉,感覺好像她的離去一直沒有發生過。
奶奶在世的時候常和爸爸說:『我梳妝台的抽屜被蟲咬壞了!打都打不開,你幫我找個五斗櫃,有很多抽屜還帶鎖的那種。』奶奶喜歡把錢藏在家裡,認為銀行不保險。萬一哪天要回大陸的話,可以說走就走。她的願望到死都沒實現。就連這個五斗櫃也是最近才替奶奶找到。桌上的紅包袋是爸爸逢年過節留在那兒的。奶奶的規矩很多,又特別喜歡美金。爸爸怕奶奶晚上來討,自動的奉上,一個節日都不敢少。夏天到了,爸爸會為奶奶鋪上蓆子,灑些明星花露水在床上。奶奶總喜歡擦的香香的。冬天把厚厚的棉被放在床上。最愛的長壽菸放好。這個房間有著奶奶散不去的靈魂。
『這樣好嗎?』我問。爸爸沒有回答,他不知道答案。
記得那天爸爸打電話給我,我正在上課。
『奶奶跌倒了!在加護病房。快來!』
衝進病房,奶奶的鼻子、手臂,插著不同的管子,醫生說:『年紀大的人最怕跌跤!』
奶奶因為裹小腳,小小的腳拖個大拖鞋,走路不穩,直接撞到後腦。由於衝擊力太大,導致腦中的血塊,嚴重的影響意識。所以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昏迷。
自從她心愛的孫女長大以後很少回去看她,陪她說說話。握著奶奶仍是溫暖的手,粗糙的手掌,所有熟悉的感覺都回來了。
就是這一雙手,牽著我渡過兒時的歲月。
當我跌倒時,奶奶會牽著我的手,告訴我,『 別哭!有奶奶在。』
現在,我也想告訴她,『 奶奶,別怕!我在這呢!』
祈求上天,讓她熬過這一關。再給我們一次愛奶奶的機會。
奶奶一頭蓬鬆雪白的頭髮,已不在有生命,托著蠟黃的臉,好怕奶奶再也不能走出這門。現在她再也不能自豪的說『你看我的頭髮像不像外國人?』
妹妹和我坐在病床邊替她梳洗整齊。希望奶奶能醒過來,看看這兩個最疼愛的孫女。剛開始的時候,奶奶會努力睜開雙眼,看著我們。但幾天後,她睜眼的次數,愈來愈少。
住院的兩個月裡,每天不斷的打針、抽痰,來維持生命。
我們帶給她的痛苦,又何止原來的傷痛呢!從氧氣罩下,看著奶奶辛苦的呼吸,孤獨的跟死神搏鬥。
死亡到底是什麼?有人說死亡是另一個新的開始,如果真是這樣,我們何必悲傷,是不是應該滿懷著祝福和有一點忌妒的情緒來道別,等待自己的新機會。
親情替奶奶決定,她必須活下去的理由。
好幾次,奶奶掙脫手上維持生命的管子,伸向罩在臉上的氧氣罩,她要放棄了!
微弱的力量哪能跟外在的阻力抗衡。
唯一支持奶奶的力量來自他的小兒子,也就是我的爸爸。雖然上面有哥哥姊姊,但每人道德觀不同,照顧奶奶的責任,自然落在最小兒子的身上。所以我的成長多了一份祖母的愛,直到多年前爸爸和媽媽分開。
獨居的爸爸和奶奶相依為命,奶奶不能安心闔眼的原因,是怕爸爸孤獨一人。
親情的壓力有時來自於自我的侷限,我們非得做好預設的責任才認為是愛。給予的感情是自以為是的愚蠢,還以為自己偉大到沒人了解的地步,什麼時候才能放下,放下才能釋放,維持彼此都能喘氣的空間。
我想爸爸比我還早了解這個道理。在奶奶經過兩個月折磨後的一天,他請每個人都到場,握著奶奶的手,『 媽,我知道您很痛苦,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孩子都大了,也很懂事,他們會孝順我的。如果您要離開,就不要再牽掛了!我們永遠都愛您!』
話一說完,奶奶的臉,馬上轉成灰色,呼吸急促,護士、醫生衝進來急救。
爸爸的臉上除了哀傷之外有一種好久都看不到的平靜。
『 奶奶走了!』 他說。
奶奶等了兩個月,等一句讓她放心的話。
讓她的靈魂飛吧!
讓我們的哀隨著您的離去一起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