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朋友在我的留言版上留言，其中有這麼一句話︰「真誠的時候，幽默便無處容身。」
討論的內容是小說表達方式，當然是無涉其他。但即使他當然是無心，我的內心卻很難不起波濤。因為真誠，所以必須嚴肅。但也因為嚴肅，之間再沒有任何的緩衝，所有的壓力一瞬間引爆，短兵相接的結果，很容易就是重傷。
說起真誠，赤子童蒙大約最能當之。但是掏自肺腑的言語，卻往往會讓成人的我們尷尬、失笑，甚或是在心中震怒、嚎啕。這時我們常常安慰自己，不過就是童言童語嘛！何必那麼認真？小孩子不懂事….我們安慰自己，努力遮掩心中難免的傷痕。我們拒絕做「蠟筆小新」裡面醜態百出的成人，堆笑搖搖頭摸摸頭表現大人的風度。
但若是說出這真誠語言的是年齡相仿者，破壞力又如何？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我一直很愛你，愛你愛得發瘋發狂，沒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希望可以永永遠遠和你在一起！」結局嘛，不是抱頭微笑或痛哭，就是從此避不見面，連朋友都當不成。
「你習慣很壞！脾氣很糟！難道不能改一改？我受夠了！」咦？朋友也可能因此反目的！
「你那麼肥，又那麼醜，我怎麼可能看上你？」傷人之後，準備被傷吧！
「以一國兩制換取台灣五十年不變！」紅帽子馬上扣過去，「不愛台灣，滾回中國」的情緒性言詞馬上冒出來。
「建立台灣共和國！」好吧，兩岸開戰好了！
為了減低衝擊，我們降低了真誠的比例，改為下列的說法：
「我一直覺得你很不錯，是個很棒的朋友！你覺得我們之間，除了友誼之外，有其他的發展可能嗎？」
「嗯，有時候在外面生活，跟在家裡不太一樣，你必須要調整你的生活習慣，而且很多事情要學會忍耐喔，大家都是好朋友啊！」
「嗯，我覺得你是個蠻不錯的人，但是我一直當你是朋友，也沒有想過要改變….我可以一輩子都是你的朋友啊！」
「我們應該維持現狀，以台灣的民主政治發展與對岸和平競爭，爭中華傳承的正統！」
「中華民國在台灣！」
我們禮貌、虛偽、應付，把真誠所可能引發的衝擊降到最低。將愛恨痴嗔，磨去了稜角，努力做一個文明人。當新聞中的人，歇斯底里的吶喊著他們堅稱的信念時，我們呲牙裂嘴，暗地冷笑，好一堆野蠻人！只有激情，沒有大腦！當我們看著電視連續劇，還是吶喊著你愛我、我愛你的時候，我們不屑，天啊，一點手段也沒有，只是叫叫嚷嚷有用嗎？膚淺！
我們下意識的逃避「真」與「誠」，至少，抗拒最直接最沒有包裝的真誠。
最真誠的時候，也就是一個人最無防備的時候。
我們都害怕受傷，所以無論何時何地，都給自己一層保護色。幽默、自我解嘲，都是為了讓自己有轉圜的空間，都是保護自己免於受傷的方法。
如果「真誠」是苦口良藥，那麼幽默便是包裹的糖衣。沒有糖衣的良藥，不是不能入口。但怕苦的人，卻一定會抗拒。
如果闡述自己的理念、傳達自己的感覺於芸芸眾生是寫作的目的，那麼這一點不能不隨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