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10-26 15:48:01巴克老狼

[華安少年] 幹架記 3


我實在不懂班導怎麼斯文時琴棋書話樣樣行,火大時候卻又能兇成這樣,棒打楚霸王是實行管教權,說得過去,我們也沒看到他如何打法,可是有一次,他卻和班上那個阿兜仔幹架,真看得我們傻眼。

我一直覺得阿兜仔有點可憐,聽說他那個美國老爸和臺灣老媽常年在美國,他跟外婆住,因為混血外型的關係,常常被人家取笑,所以他脾氣很不好,經常和人家幹架,我們班最常帶扁鑽的是他
,最常受傷的也是他。

阿兜仔本來就不愛上課,班導的話也常常不聽,受過好幾次脫光腳ㄚ、跪在地上,被班導用坐椅上拆下來的木條抽腳底板的酷刑,那是班導在接受我們陳情說鞭刑會在腿上留下不好看的傷痕後的新發明,打人時他很愛說,這是我們的福氣,他以前的學生都還來不及享受哩


那天阿兜仔心情不好,上課瞎鬧被班導叫起來罰站後,還和同學打來鬧去,班導丟過一隻粉筆砸到他的頭,阿兜仔不知根筋不對,竟然對班導大吼「幹你娘
!」。班導很生氣,叫他再說一遍。

阿兜仔不但再吼一聲「幹你娘」,還氣憤的說「有種來單挑ㄚ!」。

「好!」班導往阿兜仔衝過去,阿兜仔彎下腰,用頭撞班導,力道很大,兩個人一起倒在教室中間的地板上,然後扭打成一團。在附近的的同學趕快把桌椅搬開,讓出一塊空地來,免得被波及。

阿兜仔拗起來,原來力氣也很驚人,班導挨了他好幾拳,眼鏡也被捶飛了。後來阿兜仔掙脫班導,站起來往旁邊一抓
,抓到一張椅子就往班導身上砸,班導用手擋住後也站了起來,他也火了,也拿起桌子砸到阿兜仔的肩,然後兩個又抱在一起亂揮拳。

班導是大人,當然佔便宜,兩個人打完後,阿兜仔二話不說,拿起書包就走了
,班導則叫我們把教室整理好,繼續上課。

第二天,班導換了副新眼鏡,阿兜仔帶著臉上幾處黑青來上學,大家照常讀書上課,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我在二十八班只待了一個學期,一年級下學期因為功課好,我就被升到十九班上課,也就是放年班裡的最好班。跟我同時離開二十八班的還有阿兜仔,他不是升班,是去了少年感化院之類的地方


我一直想,如果我沒有升班,在二十八班待久一點,我一定會有機會,可以好好的幹上幾架。

  可惜我升得太早,在二十八班的停留太短暫。



少年時期的求學生涯,說得上是學無定所,國小一二年級才讀完,就隨著父母搬家而換學校,好不容易兩年下來混得有點熟了,五年級又搬家換學校,屁股還沒坐熱,六年級又轉校,短短六年換了四所學校。到了華安街,上了國中,遠離了顛沛流離的換校日子,也沒再換學校。

但我的日子卻不是從此平靜下來,從二十八班開始,一下升到十九班,二上再爬到好班尾的十八班,二下再闖一關到十七班,三年級再跳到第三好班十五班上課。

國小六年換四所學校,國中六個學期換了五個班,老朋友還沒教熟,又得忙著認識新同學,所以我沒有深交的朋友。慣了東來西去的日子,適應力強是我的好處,角色轉換快、能隨遇而安,壞處是少年時不免略有些孤僻和自閉,經常把些有的沒有的事情,拿到心裡頭來想


短暫的二十八班沒讓我有些幹架的機會
,以後待的班級越來越好,同學越來越乖越單純,到了前面的好班,清一色幾乎是乖乖牌,大家用力讀書,淘氣是難免,卻聽不到三天兩頭傳出什麼幹架的消息,日子很悶。惟一的好處是班級越好,女老師越多,也越年輕漂亮,記得有個女老師愛穿迷你裙來上課,身材火辣,走起路來曼妙多姿,可迷得我們這些不經事的小伙子臉紅耳熱。

我在學校幹架就只有在十八班那次,做為好班中的最爛班,十八班有個奇怪現象,想讀書考好成績的固然有,整日無心上課的也算不少,秩序是比以前待的壞班好,但也好不到哪裡去。

班導是剛從國立師範大學哲學系畢業的菜鳥,白淨白淨地掛副眼鏡,身材略胖些,看起來就是個從不運動的書呆子。這樣的書生當然治不了猴怪的國中生,他上課時幾乎都照課本唸,偏偏聲音絹細,好像上課是上給自己聽的一樣,安靜聽他講課已經很費力,更何況上他課時,班上沒有不鬧轟轟。

他曾經幾次受不了台下的吵雜,抬頭教同學小聲點,從沒人理他,他也當他已經善盡管理告知義務地不再多言,低頭繼續念書。後來他終於想出個好辦法,每次上課時他就重新調整座位,想聽課的自動坐到前排來,不想聽的就到後面去。這一招還真是皆大歡喜,每次他一上課,大家就自動換座位,而我就常常坐在第一排。

我們班長老自吹他是在外面混的、有人罩,體格高大,在班上很囂張,他這個班長位置就是脅迫來的。班長選舉時,他率先毛遂自薦、提名自己,有人想提名別人,他就在最後一排的位置上喊「
喂!我要做班長,你提名別人幹嘛!」
。所以他就順利當選班長。

班導看這樣選舉不是辦法,副班長就用指定的,看我老實可靠,就決定由我出任。

我真不知道班長副班長這些玩藝有什麼好玩的,班長從來不管事,但是好像有個班長的名頭在,好像可以更威風,他不但不管理班上秩序,通常還是帶頭做亂的一個,班導也拿他沒辦法。

有次班導的課,教室後排打鬧的打鬧、看漫畫的看漫畫、睡覺的睡覺,我們班長突然變了性,竟然想管理秩序起來了
。只見他從最後面開始,一個一個的巡視,也不管班導正在講課,就大不喇搭對同學叱責,睡覺的就挨他從腦袋打來一掌,看漫畫的就被他一把沒收,威風十足的說「看什麼漫畫ㄚ!專心聽課啦」,那小人得志的跩樣,看得我心裡鳥氣燒了起來。

我本來專心聽課,看他這樣子,起了牛勁,就打算和他作對。旁邊同學正忙著把漫畫收起,我一把拿過來,攤著大大的放書桌上,就等著他來。

終於他逛大街逛來我桌邊,頤指氣使的就要沒收漫畫,我豁地一聲推桌站起,把漫畫當頭往他臉上重重一甩,頂他一句:「你ㄏ一ㄠ掰什麼!」,然後狠狠看著他。

狀況一時反應不過來,他漲紅臉、張大眼睛瞪著我,兩個人怒目相看,這樣對看我比較吃虧,因為我矮他一個頭,要仰著臉看,形勢和氣勢上都弱了些。但我眼神夠狠、聲勢夠旺,雖然眼睛小了些,卻也沒瞪輸他。

眼見對瞪就要被我比下去,他趕快搶話
:「我在管秩序,你幹嘛打我?」,靠得這麼近,原來他臉上好幾個噁心的麻子,口氣中濃濃煙草味,剛才下
課絕對去哈過草。

「你少放屁啦!你想欺負人啦!」。

「不然你想怎樣!」說著他推了我一把。這麼一推,我自己修練的那麼些粗淺的少林拳法立刻自動發威,想也不想一招左穿花掌直取他左胸,接下來就沒什麼章法可言,兩個扭倒在地,使命掙扎著不被對方壓在地板上。

他塊頭雖大,卻還抵不上我這個從小野大的孩子使蠻勁,被我用雙手圈住他的脖子往地板壓,而他雙手則死命硬撐,不讓他的頭落地。兩個人放盡力氣僵持
,其實都在苦撐,終於班導走下講台,柔聲地叫我們別打了。

班導也該下來了,我快沒力氣了。

氣喘喘回座位繼續上課,我討厭背後插著冷冷兩把刀的感覺,偏偏他坐最後排,躲不開他的目光。

下節上課,他人已不見。同學紛紛告訴我,他鐵定是去搬救兵,放學後一定會在校門口堵我,好漢不吃眼前虧,勸我趕快翹課回家。

既然稱好漢,生死事小,面子事大,這麼多同學在看,要就不幹架,既然幹上了,怎麼可以當嫋種,誰叫我愛湧一時血氣。所以後面的課,我學起關公讀春秋那般的神閒氣定,心底,卻忐忑得緊


踏出校門就瞧見遠遠幾台野狼,那傢伙對著我指指點點,同行的同學勸我快跑,我撐英雄說不怕,還叫他們先走,嘴上說怕拖累他們,心裡想著,等下我落跑或被扁時,越少人看到越好。

走過校門大道,街上學生少了,三台野狼就圍了上來,一台坐兩個,剛好是半打兵力。

帶頭的很成熟,至少高中二三年級的年紀,沒穿制服,不太像學生,眼神很兇悍,看你的時候,讓你不曉得他會幹什麼。

「混哪裡的?」第一次聽到這句傳說已久的行話,卻愣了一下,我一向不混哪裡,雖然以前二十八班有幾個聽說已經混得不錯,我也沒跟他們混在一起。既然沒招牌可以報,只好老實說沒混哪裡。

「聽說你很囂張喔!」那傢伙手搭在野狼的高把上,身體前傾地講話,另外兩台的人下了車,似乎在等他下令。他們的隊形不佳,三台並列,沒有包圍住我
,心中立時盤算,如果一開打,馬上開跑,先跑小巷,然後跳進田裡,摩托車不一定追的上來。

有了後路,心底穩了,回想剛才幹的架,看班張一臉橫肉衰尾樣,氣又上來,不知不覺爭辯起道理,說班長在學校才囂張,亂欺負人,今天的事,我沒錯。

我記得我講得很激動,內容卻不大記得
,只知道那帶頭的竟耐心聽完,回頭看看班長,對他說:「你同學這樣也沒錯啊。你長得比人家高、比人家壯還打輸人家,講不過啦。」,說得班長反而傻啦。

然後他跟其他人說:「沒事啦!走啦!
」,接著走人。

事情出乎意料之外,人走後,我才有點發抖起來。

第二天看到班長嘴角腫一塊,也不再招惹我,心裡很痛快。從此以後,我在十八班過了一學期平靜無波的日子,轉到別班後,也少碰見班長。

最後一次見到他,是畢業典禮結束後的下午,我在學校操場打球時,看到他把一樓教室好幾班的玻璃窗卸下,排成好長一排,然後騎著摩托車很霸氣地碾過


在玻璃此起彼落的爆裂聲中,他騎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