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在放牛班的時間太短，可能我的幹架經驗會多一點。

我們那個年代進國中讀書時，要先做智力測驗，用智力測驗當作編班的標準。我始終想不透我的成績，這麼聰明兼鬼靈精怪的我，當年，智力測驗怎麼會只有七十九分。

學校是男女分班，男生編了六個好班，班號從十三班開始是第一好班，十四班是第二好班，依此類推，十八班就是好班裡的最壞班。然後接下來十九班是壞班裡的最好班，班號越高，代表這班越壞，最後一個班號，是一年二十八班。

我編在一年二十八班。

對所謂的好班壞班，我根本沒有概念，老爸老媽當然更不可能有概念，所以我一直認為國中就是這樣的，上課鬧哄哄
、不聽課、不讀書、打來罵去的，很正常。初時略感有點奇怪的地方，是為什麼別班都有漂亮的女老師，而我們班和隔壁兩班都沒有，如此而已。

剛開學的時候，帶我們班的是代課老師
，聽說我們班導因為父親剛過世、請一個月喪假，所以要見到他，得等一個月
。代課老師很年輕，由得我們亂鬧，只有代課屆滿那天，他勸我們要好好聽班導的話，因為班導很兇。

班導其實很瘦、很斯文，師大國文系畢業的，那天早自修時候，我看到教室外走廊上有個陌生的背影，著一身長衫，手搭石欄干，安靜而沉默地，望著遠遠的山，除了風偶爾翻動長衫，動也不動一下。

那天，我第一次有了所謂淒涼的感覺。

我們很是安靜的上了幾天課，發覺班導並沒傳說中那麼兇，於是老樣子慢慢都端出來了。有堂課，班導背對著我們在黑板上畫一幅圖，在蘆葦中瑟簌的孤雁
，他畫得特別用心、特別安靜，同學覺得無聊，紛紛玩起來了，鬧哄哄都是聲音，誰幹誰的祖宗那類的話越來越大聲
。班導還是靜靜畫著在蘆葦中瑟簌的孤雁。

不知從那裡砸出的一本課本，失去準頭地砸到班導的手，粉筆在黑板上劃過，白白一條線勾破了孤雁圖。

我們看到班導轉身過來略濕的紅眼睛時
，都安靜了下來。沒有問是誰砸的課本
，他沉聲叫全班出去，跑操場五圈再加青蛙跳五圈。

班導在我們跑操場期間，把黑板整個擦掉，重新畫孤雁圖，我是前幾個跑完回到班上的，回座位時看到他正在畫那隻雁的眼睛，黑板上的圖比剛才看到的還瑟簌。班導畫完的時候，還缺好幾個同學沒回來，他走到教室外的走廊，看到那些本來就皮的根本就是在操場上嘻鬧玩耍，只有一個還在慢慢跑，他是大胖
。

全校還在上課的時間，班導從二樓破口大罵的威力於是顯得更加驚人，好幾個頭從隔壁班窗戶探出來，又趕忙收回去
，我們坐在教室裡鴉雀無聲。等那幾個調皮的也回到教室，我們終於看到了班導的手段。

大胖圓嘟嘟的，體積約是瘦小的我的三倍，青蛙跳雖沒跳完，卻是老老實實的跳，所以班導只罰他伏地挺身五十下以為薄懲，但也夠他操了，渾身濕透之外
，還在地板上流出一小水窪的汗。大胖很老實，腦筋很鈍，但笑容討喜，但僅管這麼賣力，班導還是罰得毫不心軟。

至於其他那幾個想摸魚的，班導讓他們舉書桌、罰半蹲，然後不知道從那裡拿來藤條一根，往他們半蹲著的小腿使勁猛抽，一人十鞭，每一鞭破空而下時都呼呼有聲，每一鞭抽到腿肉都傳出輕脆啪啪聲。打完，繼續蹲到下課鐘響，然後那些同學看看鞭痕，一指寬的鞭痕，兩邊紅腫似火，中間卻是死肉般發白，聽他們說那種嗆辣感是一陣一陣揪上來的，直衝腦頂，鑽得頭皮發麻，得緊縮肛門凝聚力氣，才能抵得那種麻辣刺痛
。

等上課鐘響，班導臉色好了些，先是頒布些禁令，如不准帶扁鑽上學、不准在學校幹架之類的規定後，就關心起被打得同學來，問他們疼不疼，然後好心的叫他們上前來，說他有祖傳跌打藥，一擦就不痛了，而且鞭痕消失得快。那些同學當然感激，紛紛上前抹藥，但回座不久，一個接一個的開始慘叫起來，有的還猛咬牙、冷汗直冒。

原來那個藥，對去除鞭痕確實有效，但卻會更痛，挨鞭子的時候忍一下就過去了，誰也要充面子不叫出聲，但這藥一抹，包準唉爸叫母的叫痛出來。從那次以後，沒人再肯擦班導的藥，寧願用書包或外套擋住小腿，拖著交叉縱橫的鞭印走回家。

其實我們這班雖然說是放牛班中的最壞班，大半原因是智力不好，逞兇鬥狠的畢竟是少數，每次訓導突擊檢查，我們班被查到的了不起都是些小扁鑽，數量不多，而且很土，有的是鐵棍截短磨尖
，有的只是一塊尖尖的三角鐵綁在木棍上，不像隔壁班有一次查到一把尺二長的武士刀，聽說通體明亮，還帶有冰寒煞氣。

會帶扁鑽來上學的，在學校裡並不會做亂，主要是為了怕出校門時隨有狀況，所以帶著防身。我並不清楚他們那些在校外是怎麼混的，聽說有的是跟著哥哥混幫派，有的只是他們的村裡有地盤問題，但我相信他們常常吹噓的幹架事跡雖然誇大，但多少有幾分可信，至少他們頭上包著紗布、或臂上腳上帶著刀傷來上學時，那些傷口絕對是真的。

他們不欺侮自己班同學，可是別班的卻會來欺侮，反正在走廊在操場相互看不順眼的事很多，偶偶幹幹架，算是運動
，有益身心，只要不違反不在學校動刀原則就好。

當時一年級最大尾的是第二好班的楚霸王，他就姓楚，身材魁武得像高中生，聽說老爸是某將官，所以仗著家世體格，在學校很囂張，出入都還有兩三個同學當跟班，誰被他看不順眼就會被他拖進廁所海扁，有時候他甚至會孤身衝到別的班級裡，在別人班裡揍人，震於他的威名，從來沒人敢阻止。偏偏他功課也好，不但是第二好班，還常常上台領些有的沒有的獎。

有天上課的時候，坐在我左後排的一個同學，下課時還好好的，上課的時候卻看到他眼鏡破了，左半邊臉還流著血。班導進來看到，問怎麼回事，他懦懦不敢講，班導火了，抓起板擦就往他身上砸，說不講的話就要狠狠修理他。

當知道是楚霸王下課時把他拖到廁所，三四個人海扁他以後，班導二話不說拿了掃把就衝出去。第二好班在隔壁排，離我們班不算遠，我們先聽到好大一聲踹門聲，然後是一個女老師的尖叫，沒多久，好幾聲啪啪巨響傳來，大概是班導開扁了。不多久，聲音停了，班導怒衝衝的回教室，卻不是開始上課。他去用具櫃找拖把，把拖把頭拽下，掄著棍子又衝出去，原來是原先的掃把打斷了，他回來換個工具，然後，第二好班又是一陣啪啪聲。

從此以後，我們班在學校很嗆，沒人再敢來找麻煩，就連二三年級那些牛頭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