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是我短暫學陶日子的第一個成品。

我的老師很有名，長年修佛潛心陶藝創作，幾乎不收新學生，幸運的經友人介紹，得以有拜師學藝機會。無奈，當時工作性質不允許，空有機緣，卻無法圓滿，大師門外繞一圈，窺得堂奧之美，卻無緣入內。

手捏陶，從揉土、拉胚、上釉到窯燒，每一個階段都可能因為一個失誤，而毀了前面累積的心血，創作者得學習與失敗共處，隨時歸零，這是一項將耐性、注重細節、自我要求、堅持完美與思想靈魂融合極佳訓練。

捏陶需要靜心安慮，從握到陶土那一刻，得老老實實把「心」安在手掌與手指，心猿意馬，無法將繞指柔化成百煉鋼，偏偏當時工作性質 24小時 stand by，即使放假，精神也是緊繃無法放鬆，捏陶時，手機得放在圍裙裡，更別想關機。

捏陶，從揉土開始，像揉麵糰一樣，順時鐘方向，右手翻折、推，左手旋轉土塊，這是靜心入門，協調雙手與呼吸，用手溫軟化冰冷陶土，當你全神專注，雙手就能傳遞意念，土不再是土，創作的生命力在醞釀中。

揉土是基本功，講求紮實，取巧不得，也是觀察一個人心性的最佳時刻，要耐得住性子，不斷重複同樣的動作，混亂的節奏將造成陶土毛細孔大小不一，影響拉胚塑形，更可能在窯燒時破裂，導致全面失敗。

揉土，像修行人的「打坐」，平凡人要靠盤腿靜坐，關閉萬馬奔騰的思慮，並不容易，但透過揉土單一、規律的手部動作，很快如入定般到達無我境界，是非常美妙的經驗，如果，揉土時靜不下心，那意味著時機不對，不要勉強繼續，「放下」、「離開」也是必需歷經的學習。 

我很喜歡這樣的開始。

通過揉土考驗，進入第二關拉胚。

雖然電動拉胚機廣被採用，但我的老師堅持傳統，用手轉動胚盤，這個階段除了專注、細心外，考驗判斷力、協調力、手部的穩定性，難度往上攀升一層，很像外科醫生，必須在最短時間內定位、塑形、修整。

手動拉胚盤，旋轉底座上放了刻有一圈圈的圓盤，像黑膠唱片，只不過材質是金屬。

拉胚前先定位，可別小看這步驟，定位不精準，些微差距也會重心不穩，只能拉出一個又一個比薩斜塔。

定位需要快、狠、準，瞄準圓心，力道均衡的將圓扁形陶土甩上圓盤，依每一道圈線修整邊界，然後輕輕旋轉轉盤，觀察陶土是否融入胚盤轉動間拉出的圓形，一丁點的不圓滿，都必須拿掉陶土，重新來過一次，不能心存僥倖。

圓，是完美定位的絕佳標準。

拉胚，我最難克服有兩項，其一：又薄又尖的刀片，其二：瓦斯槍。

 

定位好，拉胚才真正開始。

用相同力道維持轉盤固定速率，雙手靈巧沾水、捏塑，每一個動作環環相扣，必須協調、融為一體，水太多，陶土化為泥，水太少，捏塑無法一氣呵成，轉盤速率忽大忽小，作品厚薄不一，也牽動外觀。

這個階段，需要練習呼吸控制，吸氣：轉盤、沾水，吐氣：捏塑。

發現，吐納真是人體奧妙的需求，吸滿飽飽一口氣，告訴身體準備就緒，隨著氧氣慢慢吐盡，專注力也一點一點流失，告訴你必須補給，重新來過，如此循環不斷。

而我，常常在接下來的步驟失敗。

捏塑完成，進入最後修整，用刀片切整瓶口並修飾底部，但生性害怕尖銳物品，拿起刀片開始不安，神經緊繃，手部動作僵硬，懸空的手猶如千斤重，靈巧全躲起來，一切再切，難以切出最美的圓。

勉強通過上一關，接下來的瓦斯槍又是艱難，怕任何需要啟動開關引動火苗的器具，用來加強作品固化的瓦斯槍，對我是頭皮發麻的終場練習曲，經常躊躇猶豫，需要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

短暫的捏陶學習，距離現在五年了，學不成個樣，手藝不精，但過程中接觸、發現與磨練心性，肯定、發揮自己的優點，接受、面對、克服恐懼，是自我難得的探索、領略之旅，也提升與藝術創作意念對話能力，其收穫遠超過技藝的熟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