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是我嚐試寫的「山難」小說，不過經營的不好，而且我不常寫小說。會想寫的原因是，我覺得這個事件讓我印象深刻，另外則是我想寫一個沒有結局的山難。所以段落是錯落的，看起來很亂。也許需要剪下來拼拼看，才比較看得懂。有一個環節是關鍵的，我很努力去寫了，功力不夠，還請見諒。這篇文章也被我晾了很久，想說，還是放上來吧！畢竟我創造了它。

長存

天色漸漸暗了，夜的披風霸道的罩住四周景物，樹影也裝腔作勢的張牙舞爪起來，水聲瞬間喧嘩，像波濤般灌進耳孔。搖搖頭，一把抓回滑落的睡袋，藉著誇張的動作想把寒意驅逐。身旁有著粗糙外皮的挺直樹幹，卻用扎手的觸感，不斷提醒我鋼鐵般冷硬的現實─「你和你的夥伴走失了。」頭燈發出的微弱光芒是目前最貼心的溫暖。從沒感受過的孤寂，恣意狂笑著我的大意。

從枝枒中透下的微弱星光更是顯得淒冷。黯黑的森林像惡獸的喉嚨，怪異的聲響不斷地在各個角落轟鳴。眼淚不爭氣的肆意流竄，那溫熱的撫觸，重新燃起了我的求生意志──「明天！明天我一定要出去！」

分手前的場景不斷在我腦海縈繞，陽光交和微風製造化學變化般清柔的撫觸，每個隊員的臉頰都紅撲撲的，像一顆顆熟透的蘋果，也許樹上的鳥兒都想啄一口。那時大家正熱烈的討論著社上的新八卦，「關於A君和B君分手，而A君又愛上C君……」。

雖然汗流浹背，還是不減興致，八卦可說是愛探他人隱私的好奇人類，精神萎靡、四肢疲憊時最最提神的靈藥了。對於了解ABC三者縱橫紛亂感情內幕的我而言，實在不想也無法置喙些什麼。我放慢腳步，讓自己落到最後，陪著這一片好山好水好陽光，還一邊輕聲哼唱著最喜歡的民歌「野百合也有春天」。

忽然，被路旁灌木叢裡一隻高約兩個手掌大小、挺著白色豐實肚子、身體呈藍色、翅膀的尾端有著橢圓形狀的一圈白、筆直而細長的尾巴如指揮棒般炯炯的禽鳥攫住眼神。我停住腳步觀察牠，牠就站在那，直勾勾的盯著我瞧，我楞了一下，著迷的觀察起了牠。一邊拿起筆記本細細描畫了牠的身形，那剎那，這世界彷彿只有我跟牠，夥伴漸行漸遠的腳步聲也只是吹掠過這片風景的一陣偶然。

僵持在沉默中渡過。背對我，那橢圓的白在牠小巧後背呈現個性的V型，像是一把發出森嚴冷然光芒的盾，警戒著我的眼神。「啪答啪答」，牠忽地展翅離去，V型紋路展成圓形的渦輪，猶似一艘郵輪遠航，遠航向叢林更深處。忽地，就像我的童年。那短暫的交會震撼還顫顫牽動著我，等回過神來呼喊同伴，回應已顯得微弱，方向似乎在山谷的凹處。沒想到已落後得這麼多，得再加把勁趕上他們。

整個晚上，小美都沒有安睡，時時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小林判斷可能是急性腸胃炎再加上生理期過於勞累症狀的迸發，幸好明天就可下山。便決定精簡裝備，加快行進速度，以輪流攙扶小美下山就醫。至於小葉，目前只能先讓他自己待在山上，估量他的經驗，應該只是一時走錯路，今天大概就能抓回正路，甚至趕上我們。留了字在布條上，綁在醒目地方。小林他們帶著小美，匆匆就往山下走去。

一路經過的幾個岔路口，都憑直覺抓了方向就走，卻感到越來越不對勁，路旁的景緻卻仍千篇一律的綠綠綠綠，一點兒也沒透出什麼聲息。漸漸地，連夥伴的回應都聽不見了，恐懼早已悄悄進駐，一陣寒意透骨而出，陽光也不再令我感到溫暖。忽然意識到已踏入危險境地，猛的停下腳步，強自鎮定。

手錶上的指針謹慎的踢著正步，擺出時間的隊形。還有半個小時，白天和夜晚就要交班了，警告自己不能再隨意走動，看看四周，前方不遠處，適巧有個尚稱舒適的平坦地，松針鋪滿了一地的蓬鬆，週遭微微高聳的稜線也恰恰防堵了夜風的侵擾，是個可以曲身一晚的好營地，我緩步向它，安頓自己。

小林和鬍子男，拿著無線電、亮著頭燈出去找小葉了。「嘿……ㄏㄡ……」、「嘿……ㄏㄡ……」呼喊聲在森林中迴響，像一波波海浪，打了出去，卻被森林廣大的黑暗吞噬，消失於無形。他們走到和小葉分開的附近，卻無法發現一絲提示他可能行進方向的線索，體力也已耗盡，只好決定回到營地撐過這晚再說。

隨便吃了點乾糧，繼而清點身上裝備：一個睡袋、兩包三人份糧食、一件羽毛衣、一張地布、一張充氣睡墊、一個醫藥箱，還有其他山野生活所需零碎的小東西。而那不斷對我釋出警告響聲的，是那只僅剩200cc的NALGENE牌私水瓶。本來如果找到正確的路，再花三個小時就可到達水源，也就是今天的預定營地。由於抱著一定可以到達營點的大意，我忘了節制自己對水的需求。

而夥伴們應該已經發現我的脫隊，天色卻已漸昏暗，再加上考量他們走了那麼多天的疲累，隊員中老手已不足夠，勢必無法分出人力出來找我。只能祈求自己明天能撐過澳熱天氣的考驗─口渴，盡快找到正確的路徑。雖然迷路後的大忌就是胡亂走動，我還是決定明天靠自己抓回正路。

夜更深了，連話語也變得奚落。小陳去上廁所，已經過了好一會了，說不定又是藉口解手，趁機大抽特抽起來。等到他總算回來，果然帶來一身煙味。「你是找不到路回來？還是去追雲豹了？」小林笑著問他，大家也都一起笑了，笑聲在闃黑的森林中迴響，彷彿使營火也沸騰了起來。

小陳不好意思的抓著頭，臉上靦腆的笑已經證實了大家的臆測。又是一陣笑，在笑聲的尾端，小陳神神秘秘的跟我們說：「剛剛我在上廁所時，樹上有雙綠眼睛一直看我呢！所以我也一直看『牠』，就到現在才回來。」難得不是吸煙吸那麼久，這個理由尚稱可以接受。

「會不會是熊？」小美膽小的邊說邊瑟縮著肩膀，想把自己隱入黑暗。「不會吧！這年頭哪還有那麼多熊讓你遇到。說不定是貓頭鷹而已。好啦！已經很晚了，明天還要繼續走呢！大家準備睡啦！」領隊小林打斷這可能擾亂人心的話題，催促著大家就寢。不久，登山客疲累的酣聲便和森林中那許許多多有趣又神秘的音響合奏了起來。

天總算亮了，陽光破幕而出，像是忽然揭開了罩在頭頂的一整片黑布，給了我面對前方一切未知的動力。匆匆收拾裝備，我等不及要離開這裡！恐懼讓我完全拋卻了可能會遇到更大危難的警告，我執拗的掩耳，迴避那潛意識不斷敲響的紛亂警鈴。依著昨日的印象，試著抓回正路，三個小時後卻又回到原點，我洩氣的盯著那兀自喘息的NALGENE牌水瓶，它似乎比我還要乾渴。

我開始動搖，考量走下溪谷的可能性。明知危險，甚至可能下去後就爬不回來，但現在沒有水，也是難以突破的困境。抬頭望天，沒有一片雲的影跡……。

想了想，舉步開始循溪谷前進，路越來越陡、石頭越來越大顆，濕滑是唯一觸感，卻怎樣也擠不出一滴滴水。好不容易翻下一個十米落差，再來又是一個無法逾越的斷崖，前方隔著溪谷是一座四十米高的瀑布、左右兩側都是筆直的峭壁，我知道自己將自己逼入絕境，下面就是冰涼徹骨的溪水，卻無法汲取。太陽持續樂此不疲的釋放它的魅力，興奮的連舌頭都冒煙了，我覺得頭髮似乎下一刻即將到達燃點。回望來時路，我卻已全身虛脫，無力再翻上那個落差、還有那陡峭濕滑的狹谷。

過了半年，一隊溯溪隊在挑戰那座四十米瀑布時，意外發現對面崖壁上那名登山客。那名山友趴在平台上，伸長著的那隻手臂，垂在空中，似乎想要抓取什麼。他戴著的一頂紅色氈帽，還斜斜的罩住他半邊臉，只是氈帽不知經歷幾番風雨曝曬，已稍稍顯出疲態。身上的衣褲，看起來還算平整，是件長袖的深藍色PP，配上深黑色的運動褲。腳上那雙登山鞋，還在炙陽下，閃爍著皮革的光彩。他們對他大喊，回應的卻是山谷。

試了幾回，溯溪隊員納悶著登山客的相應不理，他們七嘴八舌的猜測著，他也許是從對面那片山壁不慎滑落，或是沿著溪溝滾下，也許是昏了過去，甚至已經死去，最近卻未聽說這塊山區有人走失或墜落的消息。也或許是縱橫這塊獵區的驃漢原住民獵人，仗勢著對祖傳土地的敏銳嗅覺，卻小覷了時間的魔法，踩落一根枯木因而墜下，那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只是他的穿著不太符合獵人的形象。

但憑空臆測也無濟於事，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逝去，溯溪隊員苦於那溪谷蠻橫的隔閡，嘗試了數種方法，卻怎樣也無法越過那聳峻落差的拒人千里之外，而到達對岸「他」的身旁。

頭越來越昏，眼前漸漸黑了起來，胡亂抓起岩壁上幾葉青草，放進嘴裡，水分似乎故意和我玩著躲貓貓，都不知藏哪去了，嘴唇乾到隨時要冒出岩漿，我趴在崖壁上，望著奔流不息的瀑布，那沉靜卻永恆的溪水，眼前漸漸黑了起來，夥伴的笑臉像影片般一張張轉過腦海、我的家人、愛人，似乎都在眼前對我揮手。我卻再也舉不起一支手指，跟他們道別……。

溯溪隊員只能選擇離去，他們邊收拾著剛剛拿出的裝備，邊重新打理出發時的一切準備，還一邊不放棄的望著對岸那名旅人，在心裡暗暗許諾：「我們一定會幫你出去告訴你的家人，也請你諒解我們暫且將你拋下。你也看到我們已經盡力，還請你保佑我們平安出去。」說也奇怪，剛一舉步，領頭的攻擊手不小心就踢下一顆頭顱般大的巨大落石，他緊張的大喊「落石！落石！」隨著一陣轟隆隆的響動，和隨後的煙塵瀰漫，平靜後，竟神奇的未傷及任何一個隊員。大家更虔心的再次許諾，揮別那段瀑布，又再費了兩天才出到「人間」。

小林立即前往當地警局報案，警察推斷也許是半年前失蹤的登山隊員。警局立刻聯絡空警隊前往搭救，但因直昇機有個不成文禁忌，是只願搭載活人或傷者。推斷那名登山客早已身亡，只好另尋他途。警察改由委託數名山青，再由剛剛才走出來的溯溪隊員中，推派出兩位協助走回登山客的所在。他們研判了一下適當的路線，再帶齊可能用上的裝備，溯溪隊員拖著身心俱疲的腳步，帶著山青，又回頭往那山中走去。

當小林發覺到小葉的脫隊，已經是一小時後的事了。由於前後仍維持著吆喝，小林還一直可以聽到小葉的回應，便專心在照顧小美的身體狀況。剛剛還和大家談笑風生的小美，現在卻一臉陰沉，頻頻喊著肚子疼，偶爾還有嘔吐的症狀發生。不知道是吃壞了肚子，或是生理期過於疲累的症狀，讓小林和其他隊員都很擔心。所以小林派鬍子男和小月拿著一隻無線電先走到預定營點，放置好背包，再回來幫忙小美背背包。

小林則拿著另一隻無線電和小陳陪著小美，慢慢的推進，畢竟這附近已並無營點和水源，得走到今天的預定營點才是。小林又吆喝了一下小葉，叫他趕快跟上，遠處傳來一聲「來了！」小林也就暫時將小葉拋在腦後。等到鬍子男他們回來和小林會合，背過小美的背包，大家才注意到小葉一直都沒跟上來。這時天色已暗，小林一行走到預定營點後，安頓好小美，便留下小陳和小月留守營地。然後小林和鬍子男又回頭去找小葉。

小美在醫生的緊急救治下，已經沒有大礙。小林和鬍子男陪同警察，則再回到那山中尋找小葉的下落，花了一個禮拜，因小葉可能已偏離這塊主要山區，終究一無所獲。事情就在各立山頭的搜救團體大團拜般群湧至搜救地點而影響著搜救進度；新聞媒體不明究理而大肆渲染的誇張報導、家屬哀傷欲絕的責難，小林和隊員們不斷的道歉及承諾擔負所有責任，還有在山區、派出所發出大量尋人告示的紛擾中，漸漸被人所淡忘‧‧‧‧‧。

隔天，大家懷著無比輕鬆的心情打包，畢竟今天就可以下到山底，「回到文明」對所謂的都市人而言，終究是一件可喜的事。連往常最會賴床的小陳，居然也一大早就爬了起來。所有一貫的動作，都在迅速而愉快的氣氛中準備完成。做完早操，大家背起背包，和昨晚的營地留影後，便在嚮導小月響亮的出發聲中，踢踢踏踏的朝山下走去。

下山時，心情不免鬆懈，其實反而是登山最容易發生危險的時候，所以小林邊走還邊提醒大家不可太過大意。說也奇怪，累積了數天的痠痛，在今天好像都一股腦的爬出來透氣，也許就是緊張心情放鬆了的關係。

平常總是慢吞吞的小月、小美和小陳，大概是太想家了，居然讓後面的小林等人怎樣都趕不上，不禁感嘆「回家」的力量真偉大！

過了五個小時，總算下到登山口，大家心情亢奮的梳妝打扮，畢竟回到「人間」，就不能繼續當個「山中野人」。等到約好的司機出現，載大家到市區的肯德雞廝殺一頓，補充油漬後，所有隊員便在回程中沉沉睡去，那滿足的睡臉似乎都正在夢境中向這塊山區道別：「有空，還會回來看你哦！」

不到四點，便被一陣清冷的急雨打醒，睜著眼，四周的景物彷彿都有了手腳，在黯黑中匍伏、漸漸接近。我瑟縮著身子，用眼神警戒著可能的危險，這時的山，猙獰而陌生，我懷念起以前和朋友一起認識，那總是溫和親切，偶爾發點小脾氣的山。

小葉繼而猛敲自己腦袋，不斷在心中問自己，「如果那時自己沒有看那隻禽鳥看到入迷？我還會在這裡嗎？」──我懊喪的收起筆記本，連同原子筆一起塞進胸前的小肩包，拉拉帽沿，挺了挺被大背包壓彎的背板，開始舉步趕上前方隊伍。領隊小林還停在原處等我，開玩笑的警告我不要脫隊，便丟給我一粒「大力丸」，就是小時候常吃的那種圓圓，像彩球般，有著許多顏色的糖果。

我接了過來，塞進嘴裡，甜味迅速擴散。我走到小林前面，還一邊絮絮叨叨跟他分享剛剛遇見的嬌客。趕了一段路，才跟上前面的隊伍，他們正坐在一處蔭涼的樹下等我們，剛剛的話題早換了，現在換成討論信用卡的各家優劣。八卦雖然吸引人，其汰換性卻也無人能比。

我和小林相繼卸下背包休息，取出NALGENE私水瓶，裡頭僅剩200cc的水，小林提醒我喝一口，含在嘴裡潤潤喉就好，在還沒走到營地前，誰也沒有把握今天可不可以取到水。過了五分鐘，嚮導再次下令出發，還有一個半小時才可到達營地，大家都不再談笑，急急趕起路來。終於，我們在五點多抵達營地，分頭搭起了帳棚，負責晚餐的開始準備，取水的也取了回來，在山羌如狗吠般的嗥叫聲中，我們愉快的吃起晚餐，圍著營火，聊著天南地北。

當走到那名登山客身旁，又已過了兩天，那登山客肌膚已成萎黃，臉上並無多大痛苦，奇蹟的是，身上並無傷口，也無鳥獸攻擊痕跡。也許，他的魂魄還日夜守望著自己的軀體，用眼神牽引來旅人將他帶回人間。壯漢們默默的在他身旁焚香祝禱，裊裊的香煙款擺身姿，彷彿代「他」喃喃低聲感謝。由於溪谷、懸壁行進難度甚高，搜救人員費了幾番功夫，抬、揹、扛、吊……，好不容易才將「他」帶離山中，「他」的親人早已接獲通知，焦急而傷悲的頻頻背手踱步，望眼欲穿的等在派出所前。

而在看見親人的那一剎那，「他」終於哭了，只是眼淚是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