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3-21 10:52:27b
大濁水南
「大濁水南」是我這幾年登山的隊伍中,意義最重大的一次。它讓我知道有那麼多人在擔心著、掛慮著、幫助著我們。它讓我知道爬山有時不只是自己的事,也是大家的事。它是一個句點,我和我的夥伴們籌備半年的會師活動的句點,雖然最終沒有會成,卻成為了我們往後共同討論的美好回憶。它讓我很辛苦,也讓我很富有,精神上、體力上、友情稱持上的富有。常常,我都懷念著美麗的大濁水南,改天,我會再回去。
大濁水南
遺書
今天是7.17。我又要上山了。很興奮,也很迷惘。總是在山上,才發覺有很多事沒做,很多人沒愛。也很怕以後沒有機會愛,沒有機會做。所以要留下些什麼。我想,就是告訴愛我的人我也愛你們。希望你們過得好、快樂。如果,我真的.........。我覺得可能會鬆一口氣──對未來。第一次,我近乎悲觀的,害怕未來。不過,我也相信,到時候,一定沒有我所想像的那麼難。
2000年七月 大濁水南
撤退的煎熬,總是使人難忘。而我第一次撤退的經驗,便是「大濁水南」所賜。那也是我第一次去探訪她,去年〈2000〉雪山會師後的一個禮拜,我、適鴻、維凱、建達,便踏上「大濁水南─南湖」的旅程。第一天,很順利的提早推到紮營點,結果,我們決定繼續往前探尋登山口,甚至把私水、公水都裝滿了。試了幾次,卻都因地勢太陡,無法切上稜線,只好放棄。這中間,維凱也開始抽筋,最後又走回了預定紮營點。
第二天,我們繼續往陶塞溪尋找通往「哈隆─烏來」竹屋的登山口,我們在大石間跳來跳去,橫渡、攀岩,記得他們三個大男生在各處尋找過溪點時,因幫不上什麼忙,我一個人百無聊賴的坐在大石頭上發呆,結果整個背包向後翻,成了一隻四腳朝天的烏龜,又不敢出聲求救,幾次努力試著自己翻起來,終歸徒勞。最後在他們猛然爆出的大笑餘響中,我才被拉了起來。在險象環生的過溪後,終於被我們找到了那個登山口。三個男生輪番在前砍路,沒肉又沒力的我,只能在後踏踏路聊表心意。不過,到了一片竹林後,卻四處都找不到路,我們四散出去尋找。
最後,往一塊佈滿藤蔓的平地前進,那塊地很詭異,中央單獨矗立著四棵筆直的大樹,我們迷惑於那潛藏在自然中的人工氣息,但因維凱一直抽筋,其他男生也漸漸無力,我又幫不上實質的忙,我們最終又回到了那片竹林。耀眼的陽光被篩落在竹林佈滿枯葉的地上,一窪一窪像泥土的眼睛。我們四個圍坐在一起,忽然,有個人說「撤退吧!」,其他人都不說話,心中回家的想念,卻強烈的被牽引,結果,我們就輕易的決定撤退了。
我們又回到第一天的紮營點,努力的想把八天份的糧食吃完,結果才吃了三天的晚餐便宣告放棄。隔天早上,維凱早起用鳳梨罐和果凍粉幫我做了生日蛋糕,不過他太笨了,還沒拿出來就被我發現了鳳梨的鐵罐,只是我還是很感動於他的心意,在山上的生日總是特別令人難以忘懷。接著,我們煮了可以喝到吐的銀耳蓮子湯,找到一處溪邊玩水,做日光浴,玩到感到無趣後,才決定回程。
回程的背包仍然很重,卻比不上回家的想望般強烈,我和維凱像飛一樣在前頭奔馳,適鴻和建達在我們停下來找路時才追上我們,然後我們四人像駝著重物被主人鞭打的馬匹齊步「踢踏踢踏」的向前奔馳,好不容易踢完熱騰騰的林道,剛喘完一口氣,上了個廁所回來,花蓮客運龐大的車體,居然就在迴頭灣的大轉彎上出現,楞了一下,我們四人反射性的同時伸出大拇指,司機也像看到外星人似的瞪著我們,車子停下來後,我們立刻衝上公車,「老天爺真是眷顧我們」我們都在心裡念著,這時又有哪句話更適合感謝老天呢?天知道。
回到淡水,多少被揶揄了一頓。是吧!我們的確「輕易」的撤退了,那又如何?我還是會再去拜訪她的,只是那熱騰騰的林道,實在是不想再走第二遍了。
2001年七月 南湖會師─大濁水南
2000.06.30 出發
歷經了半年多的準備,當踏上征途的那一刻來臨,也不禁怯然,和大部分隊員,會合在行進中的火車上,深夜,車上的呼聲交織成一曲寧靜的慢板,卻怎樣也平撫不了我的緊張。到達花蓮火車站,3:05,沒找到行程紀錄上的溜冰場,暗罵自己準備不周,但這種反省似乎總是在最差勁的時刻來臨,小甫學長找了家火車站對面的飯店,曉萍和禎慧學姊有經驗的殺起了價,我覺得,至少,在殺價方面,還有一片廣闊天空等待我的耕耘。
2000.07.01
真正踏入山林前的車程,總是讓人興奮而騷動不安,在一次向山的探訪中,如果省去這段期待的過程,旅程也將失色不少,所以我盡責的融入了那股紛亂的情緒,不捨的用手機,向淡水的同伴道別。真是矛盾,親近山林不就是要遠離塵囂,卻仍然不捨於人情世故,人啊!也許爬山,也是一種反省幸福的手段。
※ 林道
有想過也許自己太實際,實際到走在古道上,怎樣也興不起懷古之幽情,但這一路的吊橋、萬千變化的河道,灑落在我們身上的陽光,間接鼓舞了我們,迎向那個充滿希望的未來─南湖。
午餐,還來不及咬上一口鮪魚玉米土司,遠遠的,小鐵牛的馬達聲隱隱從地底傳來,沒有什麼聲音比走在林道上聽到車聲美妙了。害羞的原住民司機有點遲疑的答應載我們的背包一程,筱嵐和宜學作為護送背包的大使也一併隨鐵牛遠去。餘下,我們愜意的用過午餐,緩步林道上。好不容易走到上梅園,筱嵐他們已休息許久。暢飲原住民庭院中用水管引下的山泉,想找開關關上水源,他們笑說是山上引下的,不會斷絕也不需儲存。又一次,我受到原住民單純思想的衝擊。我羨慕他們,卻永遠成為不了他們。
※ 紮營
五點多,下到陶塞溪畔大石洞營地,和邦嘉往前走了一段探隔天的路。我們在溪上的大石跳躍、眺望,像兩隻重回山林的猴子,不過也只一瞬間而已,下一秒,我便不小心跳空,濕了褲子,山中的猴子,大概從不會掉進水裡,邦嘉的手電筒也下去游泳了,從此便開始了他九天的黑暗之旅。
晚上我們吃了中藥雞湯,足足兩隻,最可惜的就是沒有實現牽雞走完林道再把牠殺了的計劃,最主要的原因是,沒有人會放血和拔毛,另一個原因是,如果牠走不動,一定會增加我們的麻煩,說理也說不通,安慰牠牠也聽不懂,總不能說:「加油哦!我們快到陶塞溪營地了,然後我們就要把你殺了吃掉!」牠大概當場就昏倒了,不過如果有機會,我還是蠻想牽雞上山的。
除了雞湯,還吃了香腸、拉麵,最後又埋了一半的香腸、麵和雞骨頭。害我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一定會受報應。晚餐後,大家圍坐一起,聽士雄學長講他在加拿大發生的趣聞,星星大得誇張,在嘩啦嘩啦聊個沒完的流水旁,我們沉沉睡去。
2001.07.02
和上次不同,這次我們參考別隊的行程紀錄,決定從波浪溪上波浪池,而不走哈隆烏來竹屋那一條,而且原住民也告訴我們,那條路已荒廢許久,少有獵人走動,登山客很難找到,所以,我們就直接不考慮了。彎進波浪溪,一路多少有些前人的鞋印,不禁多了些篤定的感覺,雖然最後還是跟丟了,提前切上一條乾溪溝,這條乾溝非常陡,當我爬到頂端,置身在無法轉身動彈的高聳岩石群加密林中時,身上、臉上都留下不少「親密」的痕跡,連下去都下不去,真是洩氣!回身一看,卻看到期盼中的稜線,就在山平行的另一側,當場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認命的回撤。
想這一天下午,翻過一個又一個OVER,現在還要翻下去,感覺很糟。巧雲在翻下一個over時,不慎滾落數尺,傷了膝蓋,這是一個提不起勁的下午。好不容易回到河邊紮營休息,心中對可以一路精神奕奕勇猛陡上的夥伴們深感佩服,雖然白走了半天,膝蓋也隱隱痛了起來,但至少大家的基本狀況還不錯,我對明天仍充滿信心。
晚餐煮起了麵疙瘩,結果煮成了一團麵糊,噁心死了,下次東西在山下實驗好了再帶上山會比較保險。我只好再度搜尋掩埋的場所,因為是在河道旁,不是岩石就是河水,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處沙地,卻是位於要轉進廁所區的路上,我小心埋好湯汁,還加了幾塊大石頭在上面,沒想到筱嵐去上廁所時,覺得那塊地溫溫的,一使勁,湯汁遍佈她的腳和鞋,直到現在我還覺得不好意思。
也從那天晚上開始,我發誓接下來幾天再也不埋食物了,食物設計過多,成為這次隊伍一個幸運又不幸的主因。這個晚上,是在圍著營火烤襪子中結束的,大部分人早已累得睡癱了,筱嵐一個人坐在營火前烤著幾乎所有人的濕襪子,我看著她的背影進入夢鄉,最後的印象是,我的襪子忍不住和營火接了吻,而且是長吻‧‧‧‧‧‧。
2001.07.03
揮別昨天的錯誤,我們急著向昨天的預定紮營點“波浪池”前進,但我們連稜線的邊都還沒碰到,實在很氣餒。在一處準備接上稜線的地方,無線電接上建達的聲音,那瞬間眼淚是噴出來的,聽到熟悉的聲音,希望又再次充滿我們心中,中午我們切上大路,路標整路都是,彷彿它們生來就在那似的,我們停下來午餐,再次和建達連絡上,聽到颱風週四登陸的消息,預計那時,應該已上石洞獵寮,但颱風的陰影已罩上我們心頭。
下午到達波浪池,感覺和大鬼湖有些許相像,缺水的乾渴雖然折磨著我們,卻不敢汲取。耽擱一會,便啟程下大濁水南,更別提波浪山了,有時攻頂還真需要一些閒情逸致和時間。在下去的過程中參考行程紀錄,我天真的以為只需兩個小時,後來走了兩個小時後,不小心和師大大濁水南隊通上無線電,他們說他們花了四小時。天色已晚,大家都走得很累,巧雲的腳劇烈痛了起來,小甫學長壓她而暫時迷了一下路,後來我和邦嘉回去找到了他們,分擔了巧雲的裝備,抱著必下至溪邊的決心,灌了幾瓶公水,之後全力衝刺。
結果,到了七點多我們仍未下至溪邊,緊急紮營在一塊堪稱平坦的營地,在缺水和簡便的條件下火速用過晚餐,禎慧在紮營前已走到吐,讓隊員那麼疲累,我覺得內疚又擔心,大家無話的睡了,有股沉重的壓力在心頭。
2001.07.04
一早喝了些水,大家決定下到溪邊再吃早餐,一個小時內便下至大濁水南溪支流,中間忽然下起雨來,我們還沒意識到颱風的影響已漸接近,在雨中煮起了早餐,好冷,每一次冷的感覺都比上一次更錐心、更刺痛,有快失溫的感覺,我不斷告訴自己,「我經歷過更冷的。」卻還是不斷發抖。吃完早餐,風強雨驟,決定退回支流旁紮營,昏睡了一天,晚上拿著歌本,和筱嵐、邦嘉、巧雲一起大聲唱,雖然難聽,卻有一種單純的快樂,另一方面,我的心裡卻是焦急的,我怕上不去南湖,我怕也許要撤退,怕被困住‧‧‧‧‧‧。
雨滲進了帳棚,我們拿著寶特瓶,研發著各種抓漏方法苦中作樂,其他兩帳也各有自己的娛樂:打撲克、泡茶、打屁‧‧‧‧‧‧‧,只是這種愜意卻一點都不令人感到愉快,只能抱著微渺的希望「雨明天會停」暗暗祈求。
2001.07.05
又是不斷下雨的另一天,唯一帶來希望的是,短暫的陽光和隱隱的兩聲雷,筱嵐說,那代表颱風不會來了,我執拗的相信著。也終於能體會,原始人類發展神話的心態了,就因為一切都無從相信起,就緊緊抓住唯一相信的東西,或自己製造可以相信的東西。
派邦嘉出去撇條兼探路,回來他說:「支流變主流,主流變巧克力牛奶。」沒有哪一句話能更貼切形容,颱風天的大濁水南溪了。我們只好死心,繼續待在帳棚裡聊八卦、唱歌、吃東西、睡覺。睡袋濕得很誇張,我實在非常厭惡濕糊糊、黏瘩瘩的東西,又濕又冷真是非常難受。我想念山下;想念洗澡;想念‧‧‧‧‧‧。
從昨天開始,我的身上、尤其是臉上出現一大堆紅腫小包,又癢又難看,感覺上像是小黑蚊的叮咬,也像是曾發作在其他學長身上的急性溼疹,往後數天,我每天早上起來,便是哀嚎無法見人,真是好笑,出不出得去都擔心不完了,我還緊張著我的臉,原來,雖然我不修邊幅,還是愛美的。
無線電外殼也蒙上一層水氣,實在讓我很擔心,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是電器殺手兼剋星,雖然我已做到所能做的一切防禦工程,水珠還是出現在電池盒內,晚上,只好抱著它睡了,不管怎樣已經休息兩天了,明天,如果情況許可,我一定要出發!
2001.07.06
雨終於停了,水勢去了一部份,在我的堅持下我們向前邁進一些,在行程紀錄上輕輕鬆鬆便可跨越過去的地方,我們往往得架繩或游泳,不然就是花一、兩個小時高繞一小段路,沒有一份行程紀錄記載颱風後行進的路程,一切都只能自己摸索。雖然我下了一個決定,如果沒有所有隊員的配合和協助,我的決定無論如何都是錯的。現在,我正溫暖的坐在我的電腦桌前打字,我仍然慶幸於我的幸運,謝謝你們,我的隊員,你們讓我的決定對了三分之二,另外的三分之一,是老天施捨的。
下午三點多,遇到一處湍急的河段,怎樣都過不去,紮營後,我和邦嘉去確定了高繞的可行性,卻無法可想,只能將希望放在明天,明天也許水勢可以再退一點。回到營地,男生們在小雨中仍興致勃勃的升火,我一直覺得男生是升火的動物,我羨慕著他們的樂觀和生意盎然,也讓我感染到一些勇氣,我不再害怕,我相信我們一定會完成。今天是預定會師日,對我而言也是特別難熬的,因為我只能一直走一直走,什麼辦法都想不出來。我也沒想到我的夥伴同樣被困住,也同樣上不了南湖,我只想到「我失約了」。
2001.07.07
早上,水如我期望的退了一點,昨天看起來猙獰的河道,顯得內斂些許,卻也不容易通過。最後,由士雄學長當攻擊手,帶著繩子游了過去,等我看到他時,他正在對岸將繩子固定在樹幹和石頭上,這次隊伍中許多需要技術的地方都得到他的幫忙,讓我們可以走得更順利一些,也讓我覺悟一個領隊盡可能要文武全才,隊伍中有各項專長的人也要盡情發揮,才能將隊伍走得更精采、順利。等他將固定點做好,我們所該做的,就是藉確保,趕快游到對岸去,一大早就泡在冰冽的溪水中,現在回想,還會打冷顫。
全員過去後,才發現最後一隻能用的無線電就掛在小甫學長身上一起晨泳了,到此為止本隊唯二的兩隻無線電都掛點了,但目前最緊急的事是如何走出去,我們很快的就拋下遲疑出發了,不斷的過溪、高繞、過溪、高繞,時間也迅速的過去了,沿途明媚的陽光和喧嘩的溪水,使我們過了愉快的一天。
到達雙崩壁匯流口前的一塊平地,小雨祝興之下,決定紮營。記得紮在一處鋪滿落葉的平台上,不遠處,還有一條小溪澗,雨一會就停了,火也終於升了起來。筱嵐也終於找到她的頭燈,原來一直都放在頂蓋,而筱嵐居然以為自己沒有帶,就這樣過了七天,真是烏龍。睡前我想著,今天到達南湖的夥伴,也都相繼下山了吧!我也知道昨天晚上應該就有動作在準備找尋我們,而今天也應該會有一些人留在圈谷,等著接應我們,心中有一絲又甜又苦的感覺。
2001.07.08
我們目前最能做也應該做的,就是盡全力的走,安慰隊員的話,講到自己都心虛,尤其是對巧雲。整個隊伍共11人,筱嵐、邦嘉、曉萍學姊和小甫學長都輪流走在前面負責找路和判圖,中間禎慧,再來是旺旺、恬田和士雄學長一起,宜學則走在巧雲前面,時不時會幫她一把,我則在後面壓隊。巧雲腳的狀況一直不好,臉上也都沒有什麼表情,筱嵐常常逗她笑,不過我想要她笑,大概得等下山那天了。
宜學總是很體貼的協助前後女生上下困難地形,結果今天要拉巧雲上一個落差時,不小心採到石頭,直接都壓在巧雲手上,當場血都濺了出來,我不敢看,巧雲哭了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筱嵐叫她趕快把手插進溪水中,不知冰涼的溪水是否稍減疼痛,之後宜學內疚的分擔了巧雲的鍋子。
我們又一起急急的向前趕路,溪股的風貌越來越多樣,有大片大片的頁岩、巨大的紅色石頭、一洩千里的碎石坡和傳說中的大斜板。等我們到達斜板,雨也開始瘋狂的肆虐起來,還拌著陣陣雷聲,站在一堆岩石中間,實在很怕被打到,粗粗的斜板岩面在雨水的滋潤下,變得異常滑溜,後來小甫學長和邦嘉上去,架了繩幫大家確保,有些女生滑了很多次,她們並沒有在雨中攀岩的經驗,也真難為她們了。
不知道誰上去時,不小心踢下一顆和我的頭差不多大的落石,我身子一偏,砸中我的背包,而彈了出去砸到士雄學長的腳,幸無大礙。那時我又冷又累又氣〈氣天氣和大石頭〉,不過邦嘉已經嘴唇發白,手腳不停的發起抖,我暗暗咬牙,輪到我,一口氣就要上去。等我和士雄學長上去後,小甫和邦嘉已經冷到快失溫了,邦嘉胃也抽起了筋,看來今天要到石洞獵寮也是奢望。
我們在第二斜板岩前,砍倒箭竹,匆忙整理出容身營地,煮了好大一鍋薑湯取暖,雨從箭竹間灌進帳棚,帳棚內沒有一塊乾的地方。我去取水時,第二斜板岩已成為一個巨大瀑布,黃濁的水,在豆腐般切割的岩面上傾洩而下,也只有在這種天氣、地點才能看到此一壯觀景緻,事情都是有兩面的。回到帳棚,其他人所有衣服都濕了,連備用的衣物也是潮潮的。
晚餐只剩稀飯,摻入泡麵調味包、小魚乾等僅剩的配料,大家幾乎食不下嚥,鍋子傳回我們帳棚時,還剩下許多冷掉且摻了一些雨水的稀飯,我看了就反胃。為了維持體力,邦嘉和筱嵐一人一手湯匙,一口一口的把冷稀飯挖進嘴裡。大家都不說話,在頭燈搖晃的濁黃燈光下,實在很苦,苦得我們也不管雨水一股又一股的滲進帳棚;不管睡袋已濕得滴水;不管連躺下去的地方都沒有,我曲著身,雨水一滴滴在我臉上溜答,腳伸出了帳棚,只能期待明天。現在再苦都得撐過去,明天!一定要到圈谷!
2001.07.09
第二斜板岩似乎一直延伸到天邊,我們不斷的爬爬爬,終於接上了大濁水南上源谷地,那一刻,只想放聲尖叫,我們走到石洞獵寮前,在一片箭竹上晾曬各樣裝備,霎時彷彿難民營重現。正當我們準備好好享用一杯檸檬紅茶時,忽然聽見了遠遠的山上有啟昌的呼聲,不會吧!我期待的同伴們真的還等著我們。
啟昌一字一字的喊,我們也一字一字的回答,另一頭,東東像個印地安人似的眼角貼了張OK蹦,穿著格子襯衫,從石頭後面出現了,接著鬍子男也跳了出來,我的眼淚馬上奔了出來,等了多少天,這一刻總算看到熟悉的夥伴了,不過後來等到啟昌、學賢、柏嘉等人相繼出現時,我已經又變得很開心,大家都笑我的痲子臉,這種時候,隨便大家笑,我也沒差了。
東東將找到我們的消息,用無線電傳回山下,我立刻聽到從無線電中傳來一聲衷心的歡呼,我一直記得那聲歡呼的真摯,雖然不知道那頭是誰,但我衷心謝謝你們。之後大家一起走回圈谷,聊著彼此的狀況,我也第一次了解到山下的水深火熱以及大家對我們的幫助和緊張之情。也許是因為情境不同,我一直無法深刻的體會山下的感受,也許會讓別人感到我無所謂似的,但其實我都一直記得你們曾給予的一切。
我和巧雲和啟昌等人去攻了主峰才下去圈谷,在主峰打電話給老爸,他居然一點都不知道我遲歸,真令我不知該生氣還是該笑。晚餐時,學賢還來跟我們借米,救援隊已經吃泡麵吃到反胃,最好笑的是,大家都以為我們會餓到剩皮包骨,沒想到我們不但有銀耳蓮子湯、綠豆薏仁湯、魷魚片、米三包、泡麵近三十包、餅乾兩大袋,甚至瓜子、花生、茶凍粉都剩許多。讓救援隊不但看了眼紅,還連連搖頭嘆息。我們愉快的連煮三大鍋泡麵,救援隊也滿足的吃了蛋炒飯,大家吃了許多東西後,聊了許久才睡,明天,還要一天下南湖呢!一場硬仗還等著我們呢!
2001.07.10
早上六點出發,心情放鬆不少,身上的傷也都隱隱痛了起來,不過有那麼多好友陪在身旁,還是幸福的。等走到6.7K登山口,因為鬍子男和建華講了一些話,我一生氣就自己往前衝了。6.7K的林道我衝了一個多小時才走完,不過等我出去後,愧疚感已取代我的憤怒,換了鞋子後,又和前來接應的夥伴一起走回去接應隊友,沒想到他們也走得很快,六點多,大家都出來了。經過東吳出事的涵管,提早下去的學弟向我們講述颱風後有勝溪的水勢如何洶湧,在山上只受困於雨勢的我實在無法想像。而今平安下來,只能感謝上天對我們的眷顧,及我永遠的信仰─朋友。
這次事件後,有一連串事情等待收尾,而事實上,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一件一件的面對該做的事,到現在我都還沒有完全做完。也許這和個性有關,當碰到挫折和困難時,我往往得花許多時間才能再度面對,所以更延伸了許多問題和誤解,在這裡向大家道歉。加入這個社團已屆三年,而所得最多的除了一生的摯友外,更是使我了解自己的缺點。前陣子,我也會自怨自艾「不管我做得多好,總有人要批評。」但現在我釋然了,如果已盡力,也就不需要再在意什麼了。
大濁水南
遺書
今天是7.17。我又要上山了。很興奮,也很迷惘。總是在山上,才發覺有很多事沒做,很多人沒愛。也很怕以後沒有機會愛,沒有機會做。所以要留下些什麼。我想,就是告訴愛我的人我也愛你們。希望你們過得好、快樂。如果,我真的.........。我覺得可能會鬆一口氣──對未來。第一次,我近乎悲觀的,害怕未來。不過,我也相信,到時候,一定沒有我所想像的那麼難。
2000年七月 大濁水南
撤退的煎熬,總是使人難忘。而我第一次撤退的經驗,便是「大濁水南」所賜。那也是我第一次去探訪她,去年〈2000〉雪山會師後的一個禮拜,我、適鴻、維凱、建達,便踏上「大濁水南─南湖」的旅程。第一天,很順利的提早推到紮營點,結果,我們決定繼續往前探尋登山口,甚至把私水、公水都裝滿了。試了幾次,卻都因地勢太陡,無法切上稜線,只好放棄。這中間,維凱也開始抽筋,最後又走回了預定紮營點。
第二天,我們繼續往陶塞溪尋找通往「哈隆─烏來」竹屋的登山口,我們在大石間跳來跳去,橫渡、攀岩,記得他們三個大男生在各處尋找過溪點時,因幫不上什麼忙,我一個人百無聊賴的坐在大石頭上發呆,結果整個背包向後翻,成了一隻四腳朝天的烏龜,又不敢出聲求救,幾次努力試著自己翻起來,終歸徒勞。最後在他們猛然爆出的大笑餘響中,我才被拉了起來。在險象環生的過溪後,終於被我們找到了那個登山口。三個男生輪番在前砍路,沒肉又沒力的我,只能在後踏踏路聊表心意。不過,到了一片竹林後,卻四處都找不到路,我們四散出去尋找。
最後,往一塊佈滿藤蔓的平地前進,那塊地很詭異,中央單獨矗立著四棵筆直的大樹,我們迷惑於那潛藏在自然中的人工氣息,但因維凱一直抽筋,其他男生也漸漸無力,我又幫不上實質的忙,我們最終又回到了那片竹林。耀眼的陽光被篩落在竹林佈滿枯葉的地上,一窪一窪像泥土的眼睛。我們四個圍坐在一起,忽然,有個人說「撤退吧!」,其他人都不說話,心中回家的想念,卻強烈的被牽引,結果,我們就輕易的決定撤退了。
我們又回到第一天的紮營點,努力的想把八天份的糧食吃完,結果才吃了三天的晚餐便宣告放棄。隔天早上,維凱早起用鳳梨罐和果凍粉幫我做了生日蛋糕,不過他太笨了,還沒拿出來就被我發現了鳳梨的鐵罐,只是我還是很感動於他的心意,在山上的生日總是特別令人難以忘懷。接著,我們煮了可以喝到吐的銀耳蓮子湯,找到一處溪邊玩水,做日光浴,玩到感到無趣後,才決定回程。
回程的背包仍然很重,卻比不上回家的想望般強烈,我和維凱像飛一樣在前頭奔馳,適鴻和建達在我們停下來找路時才追上我們,然後我們四人像駝著重物被主人鞭打的馬匹齊步「踢踏踢踏」的向前奔馳,好不容易踢完熱騰騰的林道,剛喘完一口氣,上了個廁所回來,花蓮客運龐大的車體,居然就在迴頭灣的大轉彎上出現,楞了一下,我們四人反射性的同時伸出大拇指,司機也像看到外星人似的瞪著我們,車子停下來後,我們立刻衝上公車,「老天爺真是眷顧我們」我們都在心裡念著,這時又有哪句話更適合感謝老天呢?天知道。
回到淡水,多少被揶揄了一頓。是吧!我們的確「輕易」的撤退了,那又如何?我還是會再去拜訪她的,只是那熱騰騰的林道,實在是不想再走第二遍了。
2001年七月 南湖會師─大濁水南
2000.06.30 出發
歷經了半年多的準備,當踏上征途的那一刻來臨,也不禁怯然,和大部分隊員,會合在行進中的火車上,深夜,車上的呼聲交織成一曲寧靜的慢板,卻怎樣也平撫不了我的緊張。到達花蓮火車站,3:05,沒找到行程紀錄上的溜冰場,暗罵自己準備不周,但這種反省似乎總是在最差勁的時刻來臨,小甫學長找了家火車站對面的飯店,曉萍和禎慧學姊有經驗的殺起了價,我覺得,至少,在殺價方面,還有一片廣闊天空等待我的耕耘。
2000.07.01
真正踏入山林前的車程,總是讓人興奮而騷動不安,在一次向山的探訪中,如果省去這段期待的過程,旅程也將失色不少,所以我盡責的融入了那股紛亂的情緒,不捨的用手機,向淡水的同伴道別。真是矛盾,親近山林不就是要遠離塵囂,卻仍然不捨於人情世故,人啊!也許爬山,也是一種反省幸福的手段。
※ 林道
有想過也許自己太實際,實際到走在古道上,怎樣也興不起懷古之幽情,但這一路的吊橋、萬千變化的河道,灑落在我們身上的陽光,間接鼓舞了我們,迎向那個充滿希望的未來─南湖。
午餐,還來不及咬上一口鮪魚玉米土司,遠遠的,小鐵牛的馬達聲隱隱從地底傳來,沒有什麼聲音比走在林道上聽到車聲美妙了。害羞的原住民司機有點遲疑的答應載我們的背包一程,筱嵐和宜學作為護送背包的大使也一併隨鐵牛遠去。餘下,我們愜意的用過午餐,緩步林道上。好不容易走到上梅園,筱嵐他們已休息許久。暢飲原住民庭院中用水管引下的山泉,想找開關關上水源,他們笑說是山上引下的,不會斷絕也不需儲存。又一次,我受到原住民單純思想的衝擊。我羨慕他們,卻永遠成為不了他們。
※ 紮營
五點多,下到陶塞溪畔大石洞營地,和邦嘉往前走了一段探隔天的路。我們在溪上的大石跳躍、眺望,像兩隻重回山林的猴子,不過也只一瞬間而已,下一秒,我便不小心跳空,濕了褲子,山中的猴子,大概從不會掉進水裡,邦嘉的手電筒也下去游泳了,從此便開始了他九天的黑暗之旅。
晚上我們吃了中藥雞湯,足足兩隻,最可惜的就是沒有實現牽雞走完林道再把牠殺了的計劃,最主要的原因是,沒有人會放血和拔毛,另一個原因是,如果牠走不動,一定會增加我們的麻煩,說理也說不通,安慰牠牠也聽不懂,總不能說:「加油哦!我們快到陶塞溪營地了,然後我們就要把你殺了吃掉!」牠大概當場就昏倒了,不過如果有機會,我還是蠻想牽雞上山的。
除了雞湯,還吃了香腸、拉麵,最後又埋了一半的香腸、麵和雞骨頭。害我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一定會受報應。晚餐後,大家圍坐一起,聽士雄學長講他在加拿大發生的趣聞,星星大得誇張,在嘩啦嘩啦聊個沒完的流水旁,我們沉沉睡去。
2001.07.02
和上次不同,這次我們參考別隊的行程紀錄,決定從波浪溪上波浪池,而不走哈隆烏來竹屋那一條,而且原住民也告訴我們,那條路已荒廢許久,少有獵人走動,登山客很難找到,所以,我們就直接不考慮了。彎進波浪溪,一路多少有些前人的鞋印,不禁多了些篤定的感覺,雖然最後還是跟丟了,提前切上一條乾溪溝,這條乾溝非常陡,當我爬到頂端,置身在無法轉身動彈的高聳岩石群加密林中時,身上、臉上都留下不少「親密」的痕跡,連下去都下不去,真是洩氣!回身一看,卻看到期盼中的稜線,就在山平行的另一側,當場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認命的回撤。
想這一天下午,翻過一個又一個OVER,現在還要翻下去,感覺很糟。巧雲在翻下一個over時,不慎滾落數尺,傷了膝蓋,這是一個提不起勁的下午。好不容易回到河邊紮營休息,心中對可以一路精神奕奕勇猛陡上的夥伴們深感佩服,雖然白走了半天,膝蓋也隱隱痛了起來,但至少大家的基本狀況還不錯,我對明天仍充滿信心。
晚餐煮起了麵疙瘩,結果煮成了一團麵糊,噁心死了,下次東西在山下實驗好了再帶上山會比較保險。我只好再度搜尋掩埋的場所,因為是在河道旁,不是岩石就是河水,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處沙地,卻是位於要轉進廁所區的路上,我小心埋好湯汁,還加了幾塊大石頭在上面,沒想到筱嵐去上廁所時,覺得那塊地溫溫的,一使勁,湯汁遍佈她的腳和鞋,直到現在我還覺得不好意思。
也從那天晚上開始,我發誓接下來幾天再也不埋食物了,食物設計過多,成為這次隊伍一個幸運又不幸的主因。這個晚上,是在圍著營火烤襪子中結束的,大部分人早已累得睡癱了,筱嵐一個人坐在營火前烤著幾乎所有人的濕襪子,我看著她的背影進入夢鄉,最後的印象是,我的襪子忍不住和營火接了吻,而且是長吻‧‧‧‧‧‧。
2001.07.03
揮別昨天的錯誤,我們急著向昨天的預定紮營點“波浪池”前進,但我們連稜線的邊都還沒碰到,實在很氣餒。在一處準備接上稜線的地方,無線電接上建達的聲音,那瞬間眼淚是噴出來的,聽到熟悉的聲音,希望又再次充滿我們心中,中午我們切上大路,路標整路都是,彷彿它們生來就在那似的,我們停下來午餐,再次和建達連絡上,聽到颱風週四登陸的消息,預計那時,應該已上石洞獵寮,但颱風的陰影已罩上我們心頭。
下午到達波浪池,感覺和大鬼湖有些許相像,缺水的乾渴雖然折磨著我們,卻不敢汲取。耽擱一會,便啟程下大濁水南,更別提波浪山了,有時攻頂還真需要一些閒情逸致和時間。在下去的過程中參考行程紀錄,我天真的以為只需兩個小時,後來走了兩個小時後,不小心和師大大濁水南隊通上無線電,他們說他們花了四小時。天色已晚,大家都走得很累,巧雲的腳劇烈痛了起來,小甫學長壓她而暫時迷了一下路,後來我和邦嘉回去找到了他們,分擔了巧雲的裝備,抱著必下至溪邊的決心,灌了幾瓶公水,之後全力衝刺。
結果,到了七點多我們仍未下至溪邊,緊急紮營在一塊堪稱平坦的營地,在缺水和簡便的條件下火速用過晚餐,禎慧在紮營前已走到吐,讓隊員那麼疲累,我覺得內疚又擔心,大家無話的睡了,有股沉重的壓力在心頭。
2001.07.04
一早喝了些水,大家決定下到溪邊再吃早餐,一個小時內便下至大濁水南溪支流,中間忽然下起雨來,我們還沒意識到颱風的影響已漸接近,在雨中煮起了早餐,好冷,每一次冷的感覺都比上一次更錐心、更刺痛,有快失溫的感覺,我不斷告訴自己,「我經歷過更冷的。」卻還是不斷發抖。吃完早餐,風強雨驟,決定退回支流旁紮營,昏睡了一天,晚上拿著歌本,和筱嵐、邦嘉、巧雲一起大聲唱,雖然難聽,卻有一種單純的快樂,另一方面,我的心裡卻是焦急的,我怕上不去南湖,我怕也許要撤退,怕被困住‧‧‧‧‧‧。
雨滲進了帳棚,我們拿著寶特瓶,研發著各種抓漏方法苦中作樂,其他兩帳也各有自己的娛樂:打撲克、泡茶、打屁‧‧‧‧‧‧‧,只是這種愜意卻一點都不令人感到愉快,只能抱著微渺的希望「雨明天會停」暗暗祈求。
2001.07.05
又是不斷下雨的另一天,唯一帶來希望的是,短暫的陽光和隱隱的兩聲雷,筱嵐說,那代表颱風不會來了,我執拗的相信著。也終於能體會,原始人類發展神話的心態了,就因為一切都無從相信起,就緊緊抓住唯一相信的東西,或自己製造可以相信的東西。
派邦嘉出去撇條兼探路,回來他說:「支流變主流,主流變巧克力牛奶。」沒有哪一句話能更貼切形容,颱風天的大濁水南溪了。我們只好死心,繼續待在帳棚裡聊八卦、唱歌、吃東西、睡覺。睡袋濕得很誇張,我實在非常厭惡濕糊糊、黏瘩瘩的東西,又濕又冷真是非常難受。我想念山下;想念洗澡;想念‧‧‧‧‧‧。
從昨天開始,我的身上、尤其是臉上出現一大堆紅腫小包,又癢又難看,感覺上像是小黑蚊的叮咬,也像是曾發作在其他學長身上的急性溼疹,往後數天,我每天早上起來,便是哀嚎無法見人,真是好笑,出不出得去都擔心不完了,我還緊張著我的臉,原來,雖然我不修邊幅,還是愛美的。
無線電外殼也蒙上一層水氣,實在讓我很擔心,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是電器殺手兼剋星,雖然我已做到所能做的一切防禦工程,水珠還是出現在電池盒內,晚上,只好抱著它睡了,不管怎樣已經休息兩天了,明天,如果情況許可,我一定要出發!
2001.07.06
雨終於停了,水勢去了一部份,在我的堅持下我們向前邁進一些,在行程紀錄上輕輕鬆鬆便可跨越過去的地方,我們往往得架繩或游泳,不然就是花一、兩個小時高繞一小段路,沒有一份行程紀錄記載颱風後行進的路程,一切都只能自己摸索。雖然我下了一個決定,如果沒有所有隊員的配合和協助,我的決定無論如何都是錯的。現在,我正溫暖的坐在我的電腦桌前打字,我仍然慶幸於我的幸運,謝謝你們,我的隊員,你們讓我的決定對了三分之二,另外的三分之一,是老天施捨的。
下午三點多,遇到一處湍急的河段,怎樣都過不去,紮營後,我和邦嘉去確定了高繞的可行性,卻無法可想,只能將希望放在明天,明天也許水勢可以再退一點。回到營地,男生們在小雨中仍興致勃勃的升火,我一直覺得男生是升火的動物,我羨慕著他們的樂觀和生意盎然,也讓我感染到一些勇氣,我不再害怕,我相信我們一定會完成。今天是預定會師日,對我而言也是特別難熬的,因為我只能一直走一直走,什麼辦法都想不出來。我也沒想到我的夥伴同樣被困住,也同樣上不了南湖,我只想到「我失約了」。
2001.07.07
早上,水如我期望的退了一點,昨天看起來猙獰的河道,顯得內斂些許,卻也不容易通過。最後,由士雄學長當攻擊手,帶著繩子游了過去,等我看到他時,他正在對岸將繩子固定在樹幹和石頭上,這次隊伍中許多需要技術的地方都得到他的幫忙,讓我們可以走得更順利一些,也讓我覺悟一個領隊盡可能要文武全才,隊伍中有各項專長的人也要盡情發揮,才能將隊伍走得更精采、順利。等他將固定點做好,我們所該做的,就是藉確保,趕快游到對岸去,一大早就泡在冰冽的溪水中,現在回想,還會打冷顫。
全員過去後,才發現最後一隻能用的無線電就掛在小甫學長身上一起晨泳了,到此為止本隊唯二的兩隻無線電都掛點了,但目前最緊急的事是如何走出去,我們很快的就拋下遲疑出發了,不斷的過溪、高繞、過溪、高繞,時間也迅速的過去了,沿途明媚的陽光和喧嘩的溪水,使我們過了愉快的一天。
到達雙崩壁匯流口前的一塊平地,小雨祝興之下,決定紮營。記得紮在一處鋪滿落葉的平台上,不遠處,還有一條小溪澗,雨一會就停了,火也終於升了起來。筱嵐也終於找到她的頭燈,原來一直都放在頂蓋,而筱嵐居然以為自己沒有帶,就這樣過了七天,真是烏龍。睡前我想著,今天到達南湖的夥伴,也都相繼下山了吧!我也知道昨天晚上應該就有動作在準備找尋我們,而今天也應該會有一些人留在圈谷,等著接應我們,心中有一絲又甜又苦的感覺。
2001.07.08
我們目前最能做也應該做的,就是盡全力的走,安慰隊員的話,講到自己都心虛,尤其是對巧雲。整個隊伍共11人,筱嵐、邦嘉、曉萍學姊和小甫學長都輪流走在前面負責找路和判圖,中間禎慧,再來是旺旺、恬田和士雄學長一起,宜學則走在巧雲前面,時不時會幫她一把,我則在後面壓隊。巧雲腳的狀況一直不好,臉上也都沒有什麼表情,筱嵐常常逗她笑,不過我想要她笑,大概得等下山那天了。
宜學總是很體貼的協助前後女生上下困難地形,結果今天要拉巧雲上一個落差時,不小心採到石頭,直接都壓在巧雲手上,當場血都濺了出來,我不敢看,巧雲哭了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筱嵐叫她趕快把手插進溪水中,不知冰涼的溪水是否稍減疼痛,之後宜學內疚的分擔了巧雲的鍋子。
我們又一起急急的向前趕路,溪股的風貌越來越多樣,有大片大片的頁岩、巨大的紅色石頭、一洩千里的碎石坡和傳說中的大斜板。等我們到達斜板,雨也開始瘋狂的肆虐起來,還拌著陣陣雷聲,站在一堆岩石中間,實在很怕被打到,粗粗的斜板岩面在雨水的滋潤下,變得異常滑溜,後來小甫學長和邦嘉上去,架了繩幫大家確保,有些女生滑了很多次,她們並沒有在雨中攀岩的經驗,也真難為她們了。
不知道誰上去時,不小心踢下一顆和我的頭差不多大的落石,我身子一偏,砸中我的背包,而彈了出去砸到士雄學長的腳,幸無大礙。那時我又冷又累又氣〈氣天氣和大石頭〉,不過邦嘉已經嘴唇發白,手腳不停的發起抖,我暗暗咬牙,輪到我,一口氣就要上去。等我和士雄學長上去後,小甫和邦嘉已經冷到快失溫了,邦嘉胃也抽起了筋,看來今天要到石洞獵寮也是奢望。
我們在第二斜板岩前,砍倒箭竹,匆忙整理出容身營地,煮了好大一鍋薑湯取暖,雨從箭竹間灌進帳棚,帳棚內沒有一塊乾的地方。我去取水時,第二斜板岩已成為一個巨大瀑布,黃濁的水,在豆腐般切割的岩面上傾洩而下,也只有在這種天氣、地點才能看到此一壯觀景緻,事情都是有兩面的。回到帳棚,其他人所有衣服都濕了,連備用的衣物也是潮潮的。
晚餐只剩稀飯,摻入泡麵調味包、小魚乾等僅剩的配料,大家幾乎食不下嚥,鍋子傳回我們帳棚時,還剩下許多冷掉且摻了一些雨水的稀飯,我看了就反胃。為了維持體力,邦嘉和筱嵐一人一手湯匙,一口一口的把冷稀飯挖進嘴裡。大家都不說話,在頭燈搖晃的濁黃燈光下,實在很苦,苦得我們也不管雨水一股又一股的滲進帳棚;不管睡袋已濕得滴水;不管連躺下去的地方都沒有,我曲著身,雨水一滴滴在我臉上溜答,腳伸出了帳棚,只能期待明天。現在再苦都得撐過去,明天!一定要到圈谷!
2001.07.09
第二斜板岩似乎一直延伸到天邊,我們不斷的爬爬爬,終於接上了大濁水南上源谷地,那一刻,只想放聲尖叫,我們走到石洞獵寮前,在一片箭竹上晾曬各樣裝備,霎時彷彿難民營重現。正當我們準備好好享用一杯檸檬紅茶時,忽然聽見了遠遠的山上有啟昌的呼聲,不會吧!我期待的同伴們真的還等著我們。
啟昌一字一字的喊,我們也一字一字的回答,另一頭,東東像個印地安人似的眼角貼了張OK蹦,穿著格子襯衫,從石頭後面出現了,接著鬍子男也跳了出來,我的眼淚馬上奔了出來,等了多少天,這一刻總算看到熟悉的夥伴了,不過後來等到啟昌、學賢、柏嘉等人相繼出現時,我已經又變得很開心,大家都笑我的痲子臉,這種時候,隨便大家笑,我也沒差了。
東東將找到我們的消息,用無線電傳回山下,我立刻聽到從無線電中傳來一聲衷心的歡呼,我一直記得那聲歡呼的真摯,雖然不知道那頭是誰,但我衷心謝謝你們。之後大家一起走回圈谷,聊著彼此的狀況,我也第一次了解到山下的水深火熱以及大家對我們的幫助和緊張之情。也許是因為情境不同,我一直無法深刻的體會山下的感受,也許會讓別人感到我無所謂似的,但其實我都一直記得你們曾給予的一切。
我和巧雲和啟昌等人去攻了主峰才下去圈谷,在主峰打電話給老爸,他居然一點都不知道我遲歸,真令我不知該生氣還是該笑。晚餐時,學賢還來跟我們借米,救援隊已經吃泡麵吃到反胃,最好笑的是,大家都以為我們會餓到剩皮包骨,沒想到我們不但有銀耳蓮子湯、綠豆薏仁湯、魷魚片、米三包、泡麵近三十包、餅乾兩大袋,甚至瓜子、花生、茶凍粉都剩許多。讓救援隊不但看了眼紅,還連連搖頭嘆息。我們愉快的連煮三大鍋泡麵,救援隊也滿足的吃了蛋炒飯,大家吃了許多東西後,聊了許久才睡,明天,還要一天下南湖呢!一場硬仗還等著我們呢!
2001.07.10
早上六點出發,心情放鬆不少,身上的傷也都隱隱痛了起來,不過有那麼多好友陪在身旁,還是幸福的。等走到6.7K登山口,因為鬍子男和建華講了一些話,我一生氣就自己往前衝了。6.7K的林道我衝了一個多小時才走完,不過等我出去後,愧疚感已取代我的憤怒,換了鞋子後,又和前來接應的夥伴一起走回去接應隊友,沒想到他們也走得很快,六點多,大家都出來了。經過東吳出事的涵管,提早下去的學弟向我們講述颱風後有勝溪的水勢如何洶湧,在山上只受困於雨勢的我實在無法想像。而今平安下來,只能感謝上天對我們的眷顧,及我永遠的信仰─朋友。
這次事件後,有一連串事情等待收尾,而事實上,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一件一件的面對該做的事,到現在我都還沒有完全做完。也許這和個性有關,當碰到挫折和困難時,我往往得花許多時間才能再度面對,所以更延伸了許多問題和誤解,在這裡向大家道歉。加入這個社團已屆三年,而所得最多的除了一生的摯友外,更是使我了解自己的缺點。前陣子,我也會自怨自艾「不管我做得多好,總有人要批評。」但現在我釋然了,如果已盡力,也就不需要再在意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