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那些沒有辦法快的事情─逐字稿有感
我是讀研究所之後,才真正認識「逐字稿」這種東西的,也許比許多朋友都慢上了許多。因為論文所需而要分析解說員們在解說些什麼,所以我的十一位同事在過去一年中,持續被我央託在他們帶隊過程中的「原始林」、「夜間授課」、「夜間留守」、「早安賞鳥」、「園區導覽」的過程中,攜帶錄音筆在身上。這對於其實會很介意有其他解說員跟隊、擔心自己講得不好的解說員們來說,是一件難度很高,且會影響解說時情緒,令解說員在意不已的事情,也謝謝同事們願意努力準備著不怕批評的接受及面對我可能的建議及研究結果,並時時和我在過程中進行討論及對話,我想這是很珍貴的讓我們彼此都能成長的過程。所以,雖然我的論文還沒有寫出來,我還是在此深深地感謝著這些同事們的慷慨協助。
錄音的過程中,除了錄音筆錄到一半沒電、忘了開、按錯了按鍵….等意外,有時營隊學員的氣氛、解說員的心情等都會影響我獲致一個檔案的過程。所以,這一年多來,到今天我終於陸續完成52份檔案時(有幾位隱藏版解說員同仁因為沒有協助夜間授課、留守,而沒有檔案。)內心真的是百味雜陳。
而一邊同時進行著的,則是逐字稿的繕打。上上學期,我自己埋頭打了十份(一份兩小時的錄音檔,一開始十分鐘要打兩小時,後來進展到半小時或一小時,平均來說,我一份檔案至少要用總共十天的數小時才能完成)後,已瀕臨崩潰。會瀕臨崩潰,某個原因是因為我是個某些層面自我要求很高的人,會希望一天可以打多少進度,但是當那些進度未達成(EX:上班很累,錄音檔同一段要聽很多次(過程有點像拼拼圖 一句得聽好多遍,才逐漸成型。),以至於無法順利達成理想進度)就感到焦慮,所以其實都是我自找的。不過,還有就是錄音檔實在有點多。
而研一時所修的質性研究研究法課程,又讓我覺得必須自己親耳、親手的繕打這些稿子,才能在過程中發現,對我來說,我覺得這樣才對得起這些資料。不過,後來我還是稍懷慚愧卻「終於想通」的在堂妹的幫助下,透過FB找了一些學生幫忙打。另外,在指導老師的協助下,東華也有個學妹幫忙分擔了一些。當然詢問質性研究法老師後所獲致「有所變通」的建議,也讓我稍稍釋懷。
所以,上一個學期以來,我就成了一個小小逐字稿繕打班的「老闆」,錄音,將錄音檔傳給工讀生,收取工讀生打好的檔案,備份,將打工費轉給學生,然後一邊整理一些資料。不過,等到2013年五月份,我終於「認真」的看這些工讀生的檔案時,則面臨了另一種打擊。
一開始的確很開心有別人幫忙打很省事,不過世界上的確沒有如此輕鬆的事。別人也許可以幫忙一些忙,但真正重要的事還是要靠自己。我不知道是我的標準太高,或是我一開始沒跟學生說清楚(一開始把要求說清楚真的很重要,我學到了!),而理所當然覺得他們應該明瞭逐字稿的意思。有一天我從頭到尾自己重新就著工讀生打的逐字稿,一邊重聽錄音檔時,最後檔案從原本15頁的檔案,變成20頁(最誇張的有6頁變成22頁)。工讀生A盡是錯字、漏字、漏句、漏段,我邊打邊為這樣的隨便、敷衍而生氣,想著要怎麼把握這個機會讓這學生學一些道理,而在這樣的過程中,我更是替現在的學生的態度感到憂心。
他們是如何決定要打這個字,不打這個字?要聽進去這句,不聽進去這句?那就不是逐字稿了,可能接近創作。
我在學校將困擾講給了同學peter聽,他跟我分享他之前擔任台灣資訊電子報的英文翻譯義工,一開始,工作團隊即很歡迎他加入一門充滿藝術的工作,而他初始的翻譯也會偷懶或有謬誤,工作團隊是很認真的把他翻譯的稿子,重翻一次,然後在一些他翻的比較奇怪的地方另加註說明,就這樣帶了他兩個月。我為這個故事感到感動。又繼續想著我該如何處理的方式,然後鼓起勇氣,又挑了一份工讀生B的稿子來打,想看看我的「手下們」到底有沒有稍可期待、認真的?
其實這些工讀生剛開始透過FB或mail來「應徵」時,我也常是透過字裡行間來觀察他們,不過現在看起來實在也不是很準。聽逐字稿對我來說是件簡單、不太需要大腦(如果沒有在分析,只是先把稿子打出來的話),只是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及精力做這件事,只好假手他人。對一小時錄音檔工資一千元的行情來看,動不動一兩個小時的錄音檔打出來就是四萬字,我覺得這樣的打工也不是很好賺。所以我在自己能力的範圍內,試著盡量把費用算得寬鬆一點點。但我仍舊介意著他們的態度,他們真的把它當成一份工作嗎?
剛結束的這學期我修了兩門大學部的課,觀察到學生們都很忙,永遠有許多待辦事項,但讀書卻在那些選項的末端。我想到peter之前傳給我看的一篇文章,提到外國的孩子是很主動快樂的學習著,連假期都會安排自己如何進修語文,或是有興趣的課程,不像台灣的孩子面對課本就是愁眉苦臉。我們的教育出了什麼問題?許多人在問。連我,在面對著錯字連篇的逐字稿,也不禁要喟嘆。當然,解說的內容有些專有名詞對孩子真的不容易,每個解說員說話速度的快慢、錄音品質也對打逐字稿造成難度。
好吧!反正這終究是我自己的功課,就算花了錢請別人幫忙,也沒辦法做到我自己的水準,我還是得花時間收拾殘局,讓東西符合我的標準。我的標準很簡單,就是不敷衍,每個字、每一段我都認真聽,聽不清楚的就多聽幾次或做記號,改天聽也許就忽然聽懂了。若我花精神想著應付偷懶,又有什麼意義?因為,如果我連自己都要敷衍,那我幹嘛讀研究所。因此,這也是我這個暑假的重要功課,對得起每一份逐字稿。
當然,我還沒想好如何跟那些孩子講。工讀生A的那一份,我都重打完了,因為沒有使用追蹤修訂,所以其實看不太出差別,除了增加的頁數。工讀生B的,我使用了追蹤修訂,想等他期末考完之後再試著寫信跟他溝通,看他願不願意接受,不然我就無法再拜託他幫忙了。另外,我決定給毛遂自薦的工讀生C一個機會,讓她打打看,而且我一開始就跟她說明如果沒辦法認真打,請不要接這份工作。而當我開啟工讀生D的逐字稿時,這個孩子在完成第一份逐字稿還細心的請我看看有無問題,然後他可以協助修正。那時我是請錄音檔的主人協助看過的。在他相較於前兩份幾近90%詳細而確實的字裡行間,至少隨著錄音檔的播放,那些字句不至於橫屍遍野般的無法接續,而聲音能一口氣的和文字一起延伸,沒有阻斷。我終於感到一絲希望,那是給予信任而得到正面回饋的希望感。其實,我是一個不喜歡要求別人的人。此外,心底小小的私心也希望聽這些逐字稿對他們也是一種教育與對這地方的宣傳。
而U曾在寒假打了十份,但是電腦壞掉都不見了。她花了一整個學期重打,有一天裝在USB裡的檔案,居然被遺忘在電腦教室,我聽了心臟都快跳出來了。若是找不回來,重打一次又得花多久?教訓要多大,我們才學得會分擔風險,不再重蹈覆轍?但U打的稿子接近我的水準,讓我瞭解到她其實是個很認真的孩子。於是,我的小小逐字稿繕打班,也讓我間接認識了許多孩子不同的面貌。
只是,我自己重打一遍,一份一小時的錄音檔,要花上十小時。所以請原諒我一邊修補,一邊生氣的唸叨著,跟自己辯論著。而就算我沒有說清楚,有的孩子也沒想到主動問我,我需要什麼?重打時,孩子打好的逐字稿攤在電腦螢幕上,我有時直接聽不看字,比較清楚能分辨,不然還會被孩子打好的文字誤導。所以,要相信眼睛還是文字?過程中,讓一個感官專注就好。要相信自己聽到的,還是別人打好的? 有些辭彙也許從來沒有出現在孩子們的腦海,所以難以在聽見時,在腦海中成型。有時候聽完整句或整段,才能瞭解全副的意思。於是我也在過程中學會,不要在小地方一直鑽牛角尖,答案終會出現。不要管還剩多少,打就對了。不要先看結尾,不然心會築起高牆,讓你不敢前進。而從他人打字呈現所理解與我之間的落差可以得到一些新鮮感,與「原來他們是這樣理解的啊!」的驚喜,剛好檢視我自身一直以來的理所當然。
還是,終究是我要求太高,我應該要求自己,而別想要要求別人?不過這些孩子還無法想像,把一件小事做好的重要性,以及這世界上的圈子很小,當有一天有人要打聽你的態度時,也許這就是個你能否獲取一個絕佳機會的關鍵。我沒有說我這個逐字稿工班有多偉大啦!但在我就業的這近十年中,已深深感受你當下自己的態度與表現會決定在未來你究竟是幫了自己,或害了自己。而如果得花差不多的時間,為什麼不願意把事情做好到可以一勞永逸與實在?而願意花精神在那偷斤減兩?當你為了偷懶而有了理由,之後你就要有無數的理由為自己的偷懶解釋,與會自動清除過多的資訊、健忘的記憶交涉,多累啊?所以認真到底是麻煩還是省事?就像說了太多謊話,已經不知道哪句是真的一樣。我這個「老」人家真的不太懂,現在有些人在想什麼。
而他們不會想再重聽一次,修改一下?對什麼事我們才願意甘願認真以對?什麼是我們願意做這件事,做到多好程度的價值判斷?錢?是不是要等到年紀到了時?當然,其實連我自己打的,重看一次都有些遺漏,所以我也盡量試著用更寬容的角度來看待。
我得留點摩合的時間。聽聽孩子的理由,也許跟你想的都不同,不要那麼負面思考。於是在思索如何跟那個我覺得最誇張的工讀生說我的感覺時,我也一直回想起來自己以前大學時代打工錄有聲書的事,那時的我是不是也敷衍隨便應付的讓人生氣?
另外,在這過程中,我也獲致了很多幫助與溫暖。例如同事C就要了一份過去幫我打,也體驗了身不如死之感。真是萬分感謝!
其實,打逐字稿,是心有沒有靜下來的問題。
當下的狀況若不太好、不專心(精神渙散打出來品質也不好,工讀生B一開始很不錯,後面也開始稀稀落落了。)等,清醒時檢視都能發現一些粗心錯誤。而狀況好,速度當然就快很多,狀況不好,彷彿老牛拖車般的舉步艱難。
在這個過程中,我學到許多。儘管崩潰、抓狂、生不如死…。然後有一天我聽到陳玉峰老師講述他博士論文的故事。為了理解玉山箭竹的數量是否會受火災的影響,陳玉峰老師當年在合歡山區每個月劃設八個1平方公尺乘以1平方公尺的正方型,第一個月數算正方型裡剪下來的箭竹數目。第二個月,再劃設八個正方型,數算這八個正方型裡頭剪下來的箭竹數目外,還得回頭再算第一個月長出來的箭竹數目,可以想像嗎?當地一年結束時,大約就得數算96個正方型裡的箭竹數量,有的一個格子就兩千多枝箭竹,然候老師與助理們就這樣持續了三年。只為了證明一個也許極其簡單的想法。聽完這個故事後,我就甘願了,甘願的面對著自己的錄音檔與逐字稿,不去想理由,或找藉口,面對了,有很多無謂的干擾,就會消失了。
130621
我花了兩天把兩份很糟糕的逐字稿打完,以致於上班時彷彿在放假般的放鬆,這時候整理逐字稿是一件比上班還辛苦的工作。隔了一天我又找了一份逐字稿,預期又得大費周章的重聽及擅改,沒想到這份稿子卻出乎我意外的詳細。人是經驗的動物,但適時的把心清空,用全心的狀況去看待每一件事,有時也有意想不到的發現。有時你會卡在一個關卡來回,花上許多時間,但過了就很快樂。
因為,我們的生命中,有許多沒有辦法快的事情。
有時你在原地踱步許久,是為了之後能飛速前進。不要一直數算還有多遠。如同打逐字稿一般,是一份需要耐心專注,然後期待累積成果的工作。專注當下,無法一心二用,或講究效率,但把簡單的事做好,就好。
130807
前陣子,我終於「鼓起勇氣」寫訊息給那個最敷衍的工讀生說明我的感受,並希望我倆都能在這件事中獲得能在未來人生中有用的收穫。我不在意我得自己花時間重打,或我等於有被騙的感受。我只希望她能瞭解,每個人都能影響到其他人,而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是很重要的。例如,她沒有打好的東西,就會影響到我得花上十天完成。然後,我對她的信任,就無法回復了。在對話的過程中,讓我最生氣的是她居然說自己打逐字稿的經驗豐富?是不是我搞錯了?於是我把確定是她打的檔案稿件,用追蹤修訂重打好寄給她。我受不了還要狡辯的人。不過至少我用重打的慘痛教訓學到了有所程度的信任他人,我想,這在未來即將遭遇的事情上都還會是個很好的經驗,但另一部分,我仍選擇繼續信任,那些我願意相信的美好。
ps.蘭園最近正值盛放的竹柏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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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講到態度這個東西的確很重要,但每個世代都不一樣,只能說現在時代不同了~
我是專門在聽打的,之前有混過一陣子,一開始也是憑藉著說自己的打字快,想說這行業應該很好混,不過畢竟是有陣痛期,還好之前有做過一些文書翻譯,所以陣痛期應該是比別人要快的多,就進入狀況。
可以提供一些想法供您參考。
1.打逐字稿的確需要專業能力,該說是不是不能苛求這些工讀生?而且幫助打工學生,也算一件美意。而且一小時他們肯定要打很久,非常不好賺。
很多人打字快,並不代表可以聽打。但是這當中其實是有很多問題的,很多當過老闆的人也都知道。
如妳所講,打出來的落差太大,只是要花更多時間來校正,那只是另一場災難。
2.一般逐字稿主要用於論文整理或者是錄音特殊用途, 大部分論文為主。一般人以為逐字稿就是逐字打,但是我們如果真的逐字打,可能會呈現看不懂的狀態,轉成文字,會呈現不易閱讀的狀態。但一般都是跟打字的人講逐字逐句,那是為了避免打字的人亂打一通亂改一通。因為每個人的文筆不同,不知道會被改成什麼樣子,除非打字的人有很強的整理能力,在你的信任之下可以適度的做整理。
但是很多沒有理解內容,會造成打出來的上句不接下句。因為我們人講話總是會有一些不必要的用字
甚至上半句講完,突然跳到講別句,如果打字的人是以理解性來打,基本上打完的東西可以不需要聽錄音也可以看得懂,這樣整理的人也樂得輕鬆,回去再聽的機會也會變少。
而且如果您是錄音檔的主講著或訪談者,打字的人打錯妳比較容易知道,因為還有印象。但是如果如你說的是同事錄的,你根本不是當事人,光看文檔如果打錯打到很離譜您也不會知道。您在文章中也提到了。
且一小時錄音檔我們專門打的可能快則半天可以打完。但是業餘的可能打一兩天還打不完而且需要錯誤的機會一定是比較多,因為他們打到最後已經彈性疲乏、頭昏眼花了。
不過您寫到最後一段,讓我彷彿看到半澤直樹的劇情,要珍惜人跟人之間的交往,相當令人感動。
不過對於工讀生來說,要鼓起勇氣承認自己的錯誤,甚至說句不好意都很困難。
以上意見供您參考~~
第一次聽說有逐字稿這種東西啊!
我從以前學東西就都是用聽的耶,能理解就好了,根本沒在記,上一堂課,筆記大概只寫幾個字而以,甚至只是寫上課心得,而不是上課內容,因為我知道我就算抄了滿滿的筆記,我也不會去看。
真是沒想到有這種自謔的學習方式啊!好恐怖,我光看你這樣說,我就快要摔鍵盤爆走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