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做了忍不住哭了出來的夢，醒來時，一首旋律就挑中了我。睡時，水鹿在旁翻石頭、舔尿、互相撫慰、走來走去像在守護著我們的夢境。毛毛久久凝視月亮、池水和水鹿，他那樣靜止的融入了夜色的墨黑中，彷然一幅寫意的油畫。

池畔有一隻小水鹿，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見到人，牠叫了一聲，許是嚇到了。其他的水鹿，零星輪流的走到池裡尿尿，那種漠然沉思的表情，似在等待著什麼。生命中，我們都用時間在等待著什麼？什麼會發生？什麼會消失？什麼會回返？結束，將在哪一瞬間挑中我？

水鹿們在水裡走來走去，而我裹著睡袋在天未亮，因為頭燈而發散著光的帳篷裡，靜靜的聽著音樂，真是極致的享受。今晨毛毛沒有不適的症狀，讓我安心不少。在遇到逆境時，我常常會在腦海中舉出許多更糟的情況讓自己比較和釋然。關於毛毛不適的消失，讓我比對出了再也沒有比這種狀況更令人滿意的了！快樂，是比較來的。

我們今天的行程比較長，於是特別早起。但早起所多出來的時間，我們全部用在拍水鹿，在越來越亮的天空下，沉默的與水鹿們共處同一時空，直到，終究必須出發，而天已大亮，或者是說，水鹿比我們更早決定了離開。

六點四十分，邊回頭，邊慢慢的循著前頭一對水鹿離去的方向邁進，其餘水鹿不動如墨黑的石雕，離開終究催促著我們邁開道別的姿態，繞池左側行。不遠處有一不規則小淺池，結冰了，然後路上的小小水窪，表面也都覆著薄薄一層透明。回望，剩餘的水鹿似在用沉默在道別，沒有人知道我們還會不會再見面，當我們循著箭竹小徑前行，會不會有機會走到水鹿的家？而從這之後的路我都無甚印象，因此開始復刻記憶。

以前不懂為何能高安東軍在學長姊的口中是屬於糜爛路線？現在身處在它廣闊的箭竹草原中，一望無際的空闊裡，似乎有點懂了。因為這裡是那麼的美，那麼的寧靜和自在，就算行進至某幾個段落仍會有著某種程度的疲累，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白石池與毛毛

天氣差和好，在山裡是很現實的問題，而不可否認的是，天氣好，會幫屬於這次旅程的愉悅加上好幾分；而天氣差，則在記憶的深刻裡著力，當在感受最深的一剎撐過，也許就度過了當下痛苦的考驗。

↑慢慢離開的一對水鹿

陽光好舒服，高山芒鋪天蓋地，一片淺黃，是秋天給大地上的第一層淺彩。滿山遍野的高山芒在藍天下佇立，大多芒絮種子已然離去，留下光禿的枝幹，似在膜拜、祈願。牡丹岩傍侍在側，我們胡思亂想著水鹿會跌倒嗎？猴子都會摔死了，應該不無可能吧？！路旁可見白石妹池，更深更綠，更似山的眼眸，也像某次誰望進你眼睛裡那種令人難忘的深邃。

 
↑往萬里池路上 莎草

我們靜靜的一前一後走在山徑上，我在心裡感謝著，還好毛毛堅持要來，有些事的達成還是需要在必要時堅持，而許多事也都是要進行了，才能得知到底會獲得什麼，遇見什麼，另外，也得感謝自己這次沒有耍賴爽約。

 
↑往萬里池路上 高山芒

爬山不一定能想清楚很多事，但可以確定的是能夠充足補充能量，讓仿然全新的自己，能再次勇氣十足的面對山下現實中的紛擾和龐亂。

沉默或許也是種溝通的方式，在山裡，人的聲音很自然會被歸類為噪音。輕聲唱歌給空闊聽，自己都快哭了，爬山的好夥伴是必要時可以給你獨處空間傷心的。我們緩緩穿過晨光的撫觸，各自沉浸在各自的心緒裡，偶爾停下發發呆，望著廣袤和空闊，儘管沉默，把喧嘩留給天地。

接上望遠鏡眺望，可見家的方向，山坳處叢集的冷杉林，我想水鹿們住在裡頭。以前好不容易走到前頭那人停下的地方，那人馬上就走了，因此我極力遏制自己，在毛毛跟上後，再多靜止一會。間或的閒談中毛毛問我，曾爬過的山哪一座最累？我再次回答不出來，因為當下有當下的痛苦和快樂，都不是誰可以輕易取代和複製的，但久遠的痛苦已然淡去，或許這也是之所以不畏懼一次又一次走向山裡的原因。

爬山是一再的確認、驗證、發現、反省。在往能高主那天感覺特別累，因為過度期盼，因為心裡的終點比現實的終點還快抵達。一次次的期望落空，累積成了暴躁和怒氣。在平常生活中也容易有這種狀況，因此我們真的得學習平常心面對，尤其在山裡。猶記先前爬山我常跟夥伴說慢慢走，但他人仍能感受我言語中真實語意背後明顯相反的躁急，而我知道急躁的我還蠻令人討厭的，真心感謝週遭同事們的忍耐。

白石山就在路旁，展望極佳，飽覽群峰，回去得認真認拍下的山頭照片，而我再次發現，毛毛的方向感很不錯。離開山頂走沒幾步即可見萬里池，像墨綠色的腳印，也像眼珠瑩瑩，一段陡下後，向西緩行，我漫步在大草原中哼歌，珍惜體味著當下，沒有瑕疵的幸福。

有幾個“你”在別人的相簿記憶裡，被封存。而我好奇的納悶著，在失意時是什麼樣的力量可以幫助“你”超越？時間在山裡流動的速度，像雲、風或鳥。漸漸地，我也學會放慢腳步，為美駐足。喜歡走在前頭還是後頭？兩個人，只差前頭有人或後頭有人。我因為停下記筆記，行走的速度似乎也變得更有深度。

在山路的每一個轉折點，我都停下眺望。池水瀲灩波光，有哪幾塊天空被迷醉的碎在了裡頭。浮泛在池面那金色砂子般的成片，可是星星的眼睛，在白日都聚集到了池面，閃爍的用著獨有的言語聊著昨晚夜的旅程。

萬里池畔的沼澤區又擴大了，想起上回在裡頭迷路，雨鞋還陷入泥濘中拔不出來，但這次確定了路徑，便駐足在輕淺的外圍小溪畔發呆，箭竹的影子在泥土地面碎開搖晃，這是陽光邀請它們寫下的大地之詩。毛毛說這片沼澤區有好寧靜的感覺，池中央有著褐紅色疑似河烏會潛水的鳥，我們看著牠潛入水中，浮出水面，不禁想起了小時候澡盆裡那隻黃色的塑膠小水鴨。山風吹過，箭竹唱起了歌，一陣、一段、一曲，水聲嘩啦，好天氣，讓許多事物開心。望著藍藍的天，搖旗吶喊著的箭竹，稜線上這裡那裡獨自站立著的一棵樹，祂似乎再墊起一點腳尖，就可觸到了天空。

穿越箭竹而過，老黃葉片翻飛，似是陽光灼燒自己之後的光之灰燼。告示牌上標示著抵達前後定點的步伐數，我以為，數步伐數不如看風景。凝望池水，她自有一種自信的美。毛毛說有機會，他還要來萬里池。──台灣擁有很多美景，只要願意出發。

兩邊山坡的斜陡，才塑造了萬里池的低納，承接陡急匯聚的悲喜。山無言，但有多少訊息可用感官收納？毛毛就常說出我沒注意到的東西，這是帶不同夥伴爬山的報償，像另一雙眼。坡陡人喘，哪一眼是最後一眼(回眸)，忽然著急的想跟以前的我聊聊，到達某一處相同地方的心情。

上次有休息拍照處請毛毛幫忙拍過照後續行，每個人對同一地方的形容、感情都不同。我想應沒人知道我說的是哪吧！但對我而言卻別具意義。再次竄入箭竹隧道，氣氛寧謐，松濤迴盪，沿山左側腰繞。瞥見一隻水鹿尖叫一聲，輕快地躍入冷杉林內，毛毛延路看著大鼎活蝦路標，說很想吃，在山上總有許多想吃的東西，屬於你的是哪些呢？遠遠的，已可望見屯鹿池，之後箭竹林緩下，煤山雀、火冠戴菊被派出來迎賓，唱著歡快的曲調。

↑毛毛與屯鹿池

我們在屯鹿池邊吃午餐，山風仍舊帶著寒意，僅管陽光很強。心想，所有的行程紀錄都沒有估算花在「感動」的時間。續行，屯鹿妹池邊，已是老年池階段的她，分佈著很多報春花橢圓的葉片，上回在此小迷路，成了此行我另一處擔心的地方。這次也迷了一會路，路上有糞傘，還有許多水鹿大便，感覺真的要走到水鹿的家去了，卻也因而看到一副水鹿頭骨，迷路有時也是種調劑。

↑屯鹿妹池

↑水鹿大便上的糞傘

尋回正路後，沒多久就到達了往安東軍山的岔路口(吃午餐時，沒仔細看行程紀錄的我，心裡惦記的是，還要兩小時才能到達岔路口，倒是毛毛讀紀錄讀得熟透，提醒我只要半小時)。整理攻頂裝備時，毛毛開始噴背了好幾天的絲瓜水，想想看，還有什麼是此行沒用上的？若是忘記帶什麼，某種困擾會一直存在。例如護唇膏。當感到嘴唇乾燥時，就會忍不住一直舔舐，反而加速了嘴唇的破裂。而指甲不應剪得太短，在山上過度乾燥，已經有點裂開了，肉痛。

剛在三岔口前被小蟲咬，心裡有一點不安，登山客其實除了意志外，肉體非常脆弱，被蜂螫，體內的病……，無從掌握。就像我的牙醫說，牙齒其實最好照顧，因為它可以清楚被看見，不像體內的其他器官，也算很有道理。

往安東軍的路，稜線和緩有點像合歡北峰，我們四處張望著，或接續著前頭那人的眼神眺望，想像留在山上的人的靈魂，都變成了奇形怪狀的樹，就像沒有兩個人的個性是完全相同的。此處是萬里橋溪上游，附近的看天池都無水，南二子山變得很巨大。我的腳步仍舊太過慌急，幸好毛毛記得返身回望。讓我看見了石鈴姊畫中風景，萬分驚訝！遠方，奧萬大的吊橋，也歷歷清楚。

山頂風很大。我們稍作停留，便趕緊返回下背包處，準備進行今天最後的行程──切到溪邊。沿途我一邊跟毛毛訴說分享大學時的社團生活，一邊認真下著這段精彩的陡坡。這段路某些部份很像新康下八通關古道，或奇萊成功山屋上切森林裡的路。林相轉為雲杉，可見柯藝路標，水聲頗大，感覺似乎近了，其實仍有距離。

某些路段則真的是非常陡，沿途箭竹面目全非。毛毛提起他記得我跟他說有山友被箭竹刺穿手掌的事，我跟他們講過的話，哪些段落會被記住？沿路的植物日漸熟悉，我們終於在天完全暗下來之前，到達溪邊的營地「紅檜神木區」。溫度變得可人許多，坐在戶外炊煮也是愜意的。水聲喧嘩，將伴著我們整夜。想起前天早上，毛毛醒來說，「糟糕，轉了一圈，芭樂被逼到牆角。」還蠻好笑的。而今天，終於可以好好吃一碗正常的泡麵了，這種確定令我感到一種滿足。

↑自安東軍山眺望。

10.11.11(四) 天氣晴

行程：白石池→白石山→萬里池→屯鹿池→安東軍山→「紅檜神木區」溪邊營地

0400起床

0640出發，繞池左側行。

0652日出，沿途小水池結冰。

0655可見白石妹池，更深更綠，更似山的眼眸。

0845白石山，山頭就在路邊，可見海岸山脈。→0905忽然，有訊號。

1000萬里池邊，鹿騷味。循著路標，遊走在箭竹沼澤區。

1003毛毛休息，取水。→1021

 1023接上小溪及營地。

1032 □萬里池2820m 屯鹿池2930步，白石山1.3公里1820步→1035

1113小山頭，休息。→1118

1125上次有休息拍照處續行，箭竹隧道至一小開闊處，西行。

1210屯鹿池南端2隻河烏、星鴉、烏鴉×2，吃午餐→1250

1255屯鹿妹池邊，老年池，很多報春(我另一處擔心的地方)

1319小迷路，西南方向上切，上箭竹林，下樹林。

1327小溪，續緩上。(站在繞過池邊最後一個路標的西南面)

 1353三岔路口

1400往安東軍。接近山頂附近有一水池→1503

1450安東軍山頂。風很大。

1543背包處。

1553go緩上坡之後，鐵杉林內箭竹緩下。

1612大樹幹拉繩下攀區。這段路很像新康下八通關古道，或奇萊成功山屋上切森林裡的路。林相轉為雲杉，柯藝路標，水聲頗大。

1647超陡下波。沿途箭竹面目全非

1723下切營地四頂帳，紅檜神木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