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1.09(二)

昨晚睡前有點低落，毛毛用手機放了一首「旅行的意義」給我聽，雖然是流行歌，但在山裡聽見仍舊很感動。昨晚艾草的香氣，一陣陣緩緩自帳篷拉鍊縫隙飄盪入內，和著一陣陣的寒意滲入。山羌在叫，我整夜和那股又香又冷的困惑纏鬥，不慎安穩。毛毛則說他被月光亮醒，還聽見遠方傳來鞭炮聲。0430起床煮早餐，在山上是學習犯錯、承受、學煮早餐、學忍受起床的痛苦、學領受寒凍。爬山跟其他事物相較，有時簡單許多。就面對就好了，總會過去，把路走完，把心裡想像的那座難爬的山移開。然後你就會獲致一種“比較來”的快樂，曾經的困難顯得容易，容易變得值得珍惜。光只是晚餐可以點頭燈吃飯，搭帳篷時沒下雨，有水喝……這些零星的小幸福，收集起來就會發現，幸福其實可以很簡單。

鑽出帳篷，箭竹上的珠滴，凝視眨眼，太陽在雲上泅泳，鳥兒在藍天下醒來，發出細細的鳴唱。在山裡，各式感覺似乎更形敏銳，喉嚨痛，微微的在黑夜竄起。天亮了就隱匿。簡單煮了稀飯當早餐，六點半出發，雖然記憶對這段接上能高主峰的路徑模糊，仍執拗的僅憑著以為而直接朝著錯誤的疑似路徑前進，我們從光被八表旁直接朝能高主前進。一開始還有模糊路徑，到後來簡直就是荊棘煉獄，無路可走之外，稠密箭竹圍簇，扎刺相迎。看來是走錯路了，本來要發脾氣的。但是自己的疏失，沒有認真對好地圖，閱讀行程紀錄，完全想不起來四年前從哪開始爬能高主。本來有著獨門「李氏固執」的我還決定繼續往錯誤的路堅持，還好毛毛終於睿智的決定下背包取出行程記錄，讓我們確認了錯誤，沿著來路奮力“游”回光被八表時，已經過了四十分鐘。起床打包時我顯得急躁，但，很多事是急不來的，就像現在，我們仍在原本的地方，哪裡都沒去。山想教會我，慢，慢來。

這時實在很想頒給自己一個「豬頭獎」，我沒有事先研讀行程記錄就是一大失誤，但很高興這失誤是在一開始發生，而不是之後。卻也讓我更反省謹記著「要對別人發脾氣前，先檢討自己」。毛毛的雨褲破得淒慘，像是兩片披掛在他褲子上的碎裙子。他開始縫褲子，我則極目看著剛剛走過的稜線，大笑。

正式出發後，我心安的發現我們走在正確的路徑上，是必須從光被八表折回岔路口，往銅門方向前進一小段，然後就有明確的指引緩緩上升。我想，我再也不會忘記這處轉折點了。遠望，變葉木幫山頭上了彩妝。沿途植物的表情最適宜用「霜葉紅於二月花」形容，早田氏香葉草的葉子像被血滲透了一樣，高山芒迎曳生姿，我們不斷回頭眺看梅峰方向，天氣晴好，毛毛還看到昨天未竟全貌的三疊瀑布，其實是看到了兩疊，加上昨天的一疊，三疊都看到了！

腳下井然有序錯落著的大石，謙虛的作為我們的墊腳石，石頭卡得很緊，像手牽著手一樣，用沉默的力量幫助我們攀高。我從哪一刻才開始長大？和幾年前，有何差別？紅毛杜鵑沿途散佈在緩上坡上，果實桃子般的泛著一種映照季節的紅，是一種心的溫暖。某天讀到一句話「想了解甚麼感受，就去做做看」。有許多想做的事，在走路時自腦海中浮現，抬眼，與前頭人的距離好像很遠，其實走兩步就到了。而，好天氣是爬山時最棒的禮物。

在我們往牛魔角(卡賀爾山)前進的路上，直升機一直打圈圈，聲響震耳，毛毛打了電話回梅峰詢問阿雅，阿雅也答說不知何故，一大早就有將近十幾台直升機朝這方向飛來。不予理會下，我們偶爾停下休息補充行動糧，拍照或發呆，它繞了三、四圈後離去。爬山也是一步步在映證，映證別人的足跡，痛苦或感動。路旁有兩個黑水塘，塘面上記錄著風的波動，陽光在裡頭洗澡，像許多星星下班後擠在一起。我們繞著梅峰，從四面八方都能望見她。髮草隨風飄揚，鷦鷯在風中呼喚。

把第三天預設為最累，其實今天才是。因為行走的速度實在慢上“以為”的速度太多，一直還沒到能高主，我漸漸焦躁。後來才學到另一句話：「不要有太多期待，就不會失望。」而「不去面對，相同的困難會一直回頭找你。」快到能高主的路上，老遠毛毛就聽到直升機的聲音，這次是藍色的。打電話給留守人及同事蜀龍，他們都異口同聲都叫我們攔便機，因為山永遠在，直升機卻不是每次都有的。不過領隊我，仍堅忍的對抗著誘惑，相信只有雙腳行走過，才得深刻。

就在我們終於又翻上快到能高主前的倒數第二個假山頭時，忽然看到能高主峰上有個人，那台直昇機放下了吊藍，把他載走了。(其實領隊我不攔直升機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是，我覺得坐吊籃上去是件蠻恐怖的事，感覺高又晃呢！)打了電話回去派留守人去調查這件事，不過無所斬獲，倒是我們倆，終於在1309時抵達能高主峰了！毛毛看了山頂註記的標高，不禁大叫：「居然比石門山矮！」但其困難度可是高上許多呢！

此次毛毛還和同事韻如商借了祕密武器─驢頭髮箍一只，拍照時用，「山頭與驢頭」該是最好註解。剩下的路都是下坡，鷦鷯沿路高歌，這段路午後陽光和暖，極其舒服，可望見今年元旦失溫山難遺留在台灣池的帳篷，遠方山裡的消息總會傳到我的耳邊，沒有預料還有機會來親眼驗證失事現場， 天氣好時的山親切得令人感激，但天氣不好，連石門山、合歡北峰都恐怖得令人顫慄，而心底的壞天氣如果發作…….。

三點二十分我們在大陸池紮營，風變大了，來時路卻仍在陽光的懷抱裡。我們搭好帳篷，讓冷風帶走今晨殘留的濕意，煮著熱湯，縫著雨褲，或是走到稜線的邊緣眺望，然後天色漸漸暗了，這是一個更冷的夜晚。

行程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