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見山─10.0817-18雪山行2
100818(三)
凌晨兩點起床,吃早餐時在餐廳遇見從新竹北埔前來的小朋友,很驚訝的以為他們也正要出發,詢問之下,才知道是適才來到。還遇見一位睡不著,覺得這個夜晚比去西藏還累的人。V也幾乎沒睡,他說有水滴聲,而許多人在山裡陸續抵達、離開。例如,在我們剛睡下不久,和我們一起在停車場遇見的一對夫婦也隨後抵達了。
而我真的很驚訝及佩服那幾個走夜路的孩子,佩服他們的父母願意帶他們上山,而他們也願意。當我們吃過早餐進入鋪位輕聲拿取昨晚已整理好的小背包時,他們則已平躺在我們鄰近的臥鋪,接續我們剩餘的睡眠。
四十五分鐘後,我們來到3.5K,獵戶座睡臥整個夜空。山羌在遙遠的山凹處吠叫,山路卻還睡著,偶爾會聽見植物因為腳步的碰撞而唏囌說著夢話。若不是真的睡了幾個小時,這段山路,跟昨夜的那段山路,感覺是連續而沒有間斷的。
四點多時,哭坡仍一片漆黑。路旁的白花香青因為我們白炙的LED燈光而驚醒,泛著一種蒼白的無力。星星好近,燈火仍睡在山與溪攜手的懷抱裡。天狼星,獨自孤芳自賞著祂的明亮。人在黑暗中顯得渺小,才需要點亮那麼多盞燈來壯大自己嗎?
近五點收完第一筆氣象資料,朝霞是一種酒醉的顏色,讓我想起某回看到梨山的雲海,當同行的人都舉著相機猛按快門,我卻沒有欲望舉起相機時,福山的阿賓哥轉頭對我說:「看過更美的,覺得不夠美?」讓我趕緊舉起相機來拍。其實不是因為看過更美的,愧稔只是因為自己似乎已經失去輕易感動的能力。
天漸漸亮了,輪到遠方的路燈輪番閉上了眼,高山白珠樹、一枝黃花夾道。太陽在近五點半探頭招呼,火冠戴菊用輕快的愉悅回應,高山芒頻頻點頭,因為秋天的腳步已然在高山上急起直追。是誰搶到天亮後第一句獨白?露水壓得箭竹們都彎低了腰。
山嵐和霧究竟要怎麼劃分呢?但,又何須劃分?早田氏香葉草、梅花草、假繡線、玉山薔薇、玉山沙蔘、高山沙蔘、玉山飛蓬、巒大當藥各擅勝場;台灣蔾蘆喝醉駝紅著臉,那一身酒釀的沉紅,沿路迆徙,有的已然結果了。玉山莢迷、巒大花楸則已準備好一串串葡萄般的沉重,準備要為乍臨的秋上色,粉條兒菜也結果了,是一種很淡很淡的鮮橙。星鴉沙啞嗓音隨風自冷杉的枝稍飄盪,酒紅朱雀成雙成對,黃山雀在巒大花楸的果實上跳舞,天亮以後有重獲光明的感受,我們開始一路拍照,在六點半抵達7K的三六九山莊,附近整面整面的草坡都被蔾蘆和高山芒抹上了一片紅。
這時的我,已餓了。收完資料後,我和V坐在山屋旁的石板上,各自進行著補充能量的短暫休息。那是一種深沉的累,不過也帶著滿足。
拿掉了一些可以暫時擱置在山屋的裝備,七點時我們又踏上了往圈谷的步徑,這段來回是我這一整天內最期待的,因為不知道將會遇見什麼風景或生命。天氣陰,雲層有越來越厚的詭計,但算是很舒服的天氣,因為不熱。無心菜、露珠草在黑森林裡沿途唱著歌,橐吾頂著黃綠花苞,茶藨子的果實仍在,許多冷杉果鱗掉落地面,仿若沒有中獎而被丟棄的兌獎存根。
記憶是如此不可信賴──我沿路搜尋著上回遇見匐枝銀蓮花的所在,卻一再撲空。鷦鷯、啄木、灰鷽、飛鼠輪番嚷叫,黑森林的年歲是冷杉身上一塊塊的斑駁。
九點抵達圈谷,雪山頂籠罩了一層霧白,在往翠池的岔路口有幾個人影,完成工作時,天上同時飄下了細雨,像雪一樣的溫柔。
有默契的記憶,是山的記憶,是物品與人的記憶,是記憶與心的對話。「掌狀花耳」我複誦著一種菇的名字。整路的玉山杜鵑上頭有很多蟲癭,可能正值大發生。僅管這次的心情自己覺得已經不算太過急躁,但是卻仍舊容易不耐煩和焦急,是個不浪漫且太過實際的講求效率者,我有時也討厭起這樣的自己,但不容易改變。我羨慕V的悠然自得。我在假裝的寬容和閒適裡撐持,但其實超過我自己預設的臨界點(例如抵達某些定點的時間),就會爆炸,本質上是個脾氣很糟的山行旅伴。儘管我一再的希望自己變成可以享受山行點滴的登山者,卻仍舊存有自我的制約。
十點多完成了最後一處氣象資料的蒐集,意外的發現了成片漫地的高山烏頭。V還遇見鷦鷯雛鳥和鳥媽媽並肩漫步,以及一隻躲在像漢堡一樣大叢的苔癬底下被V挖出來的蛞蝓。V有我永遠追不上的好奇心和觀察力。
而我暫時學會有所取捨,一路,我不太拍蕈類了。那是V的工作,我拍花、拍蛾、拍鳥,或不拍。我們照往例從水源地的路徑切回山莊,這一路跟黑森林裡的風景不太一樣,能夠讓我們享受不重複及更多發現的樂趣。不過,我的脾氣卻快發作了,因為拍照耗費的時間超過預期,而且V的聲音在山裡我總是聽不清,他每講一句話,我都得重複問他好幾次才能聽懂,後來我的不耐煩就爆炸了。這種很微妙的不快,在心裡蘊釀的過程,我覺得很有趣。而我還在學習克服,與之合諧相處。
↑台灣茶藨子
↑苔蘚後的蛞蝓
↑像苔蘚及大石的蛾
↑清晨的玉山沙蔘
不耐煩與爆炸也可以這樣的描述(有趣的感受醞釀的過程).....真的是一種境界了
我只是想真實記錄當下的自己。 2010-09-17 07:1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