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許君禪

〈寫得很棒，和大家分享。〉


自南二段下山之後第三天，我亦昏睡了整整三天，所謂「面頰共白紙一色，鼻涕與淚水齊飛」約莫可以形容我現在的壯烈情景吧。重感冒不提，皮膚晒傷、凍傷、脫水、脫皮，加上膝蓋半殘、肌肉抽痛，細數南二段付出的慘痛代價，再讓我選擇一次，是否願意上山？答案是：「我願意！」(只要阿男夠勇敢肯再拎我上山：)

試問，我怎能捨得大水窟草原的遼闊蒼茫景致和八通關古道盤結擁抱山嶺的繾綣柔媚？在獵戶星座放肆囂張的夜空底下，黃鼠狼閃亮的狡獪雙眼是鑲在人間黑絨布上的玻璃石，而幽幽的水鹿鳴聲襯著黑絨的光滑輕巧，在夜半時細細的鑽入旅人的夢境嬉遊。

記不起來是在第幾次旅行時，我便學會放下相機，以雙眼代替鏡頭欣賞眼前風景。我曾經因戀戀不捨眼前風景而極盡所能以底片抓住殘留視網膜的記憶，只是，記憶果真也成了一格格的底片，除此之外，我便什麼也記不得了。曾經有人跟我說：「你只要認真的盯著眼前的風景三十秒，這影像會留在你的腦海裡一輩子。」我於是永遠忘不了自亞瑟崖眺望所見陽光閃耀下的愛丁堡景致，和連天陰霾覆蓋的蒼穹島海岸。之後，我想，三十秒記憶還會多了黑水塘的日落、拉庫拉音的星空、轆轆山的回眺和大水窟結霜的湖面。這種種畫面，對我而言，遠比照片所能留下的扣人心弦良久。

記得某天在行進間，我誤以為那一陣陣穿林而來嘶嘶作響的聲音是溪流聲，然而阿男卻說，那是風聲。那聲勢浩大如千軍萬馬攝人心魂的力量，是風，而當我站在八通關大山山腰時，溫柔撫過松林之間的，是松濤，也是風。「風的法文怎麼說？」「Le vent」那溼漉漉吹過蒼穹島，拂過島上百年遺跡、再拂過我臉龐的，也是風。中文的風，發音竟然與法文相似。

記憶真的是屬於人類情感裡很微妙的一部份。環著大水窟山屋旁的日軍駐在所和清兵營盤子遺跡遊走，我的思緒卻飄往一萬五千哩外蘇格蘭島上的千年圓形競技場舊跡。蹲在中央金礦的小溪邊刷牙，嘴角抿起一抹微笑，對著溪裡的倒影，朝同在蘇格蘭奧森湖刷牙的自己打聲招呼。聽著芭樂談著八通關古道上，後人豎起的抗日英雄紀念碑，我聯想起的，卻是蒼穹島上孓然豎立石楠荒原的，Macdonald和Macleod兩家族爭戰下亡魂的十字塚。戰場，亦是葬場，不論是八通關古道或是蒼穹島荒原，幾個世紀過後，當草原再度覆蓋大地，除了傾頹的白木林在豔陽下刺目的提醒人舊時葬場的存在，屍骨如同回憶，隨著旅人來往憑弔，愈益被深埋，久而久之，也使人如履平地。

或許，當人走過更多地方，眼前所見的景致，便不再是單純視線裡所接收到的影像而已，其中，必定摻雜著更多的回憶和想像。而這種種，除了旅者本身，都是不可言說的浪漫。也許，我也會在日後行程所見的風景裡，不停回憶南二段的人事，但願這不停追尋的浪漫，沒有歇止的一天。

謝謝大家在這八天行程中的鼎力相助，所謂患難之交便是由此而來吧，讓我忍不住在臨別前擁抱大家一下。想想也真不可思議，連我這種肉腳也能登上七座百嶽，完成南二段行程，說出去也跌破不少人眼鏡。當然也要謝謝Miss Crazy(劉X君)，畢竟妳是我加入登山活動的動機。希望大家有機會能夠再一起爬山，hey guys，咱們分道不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