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017 禮拜一 天氣晴

昨晚下班前，蜀龍問大家早上六點半要不要一起去原始林看菇。我想了半天，晚上六點多就睡著了，隔晨爬起，決定出現。機車許久沒騎，沒了氣，半途攔到阿芬和蜀龍的便車。今晨兩個愛菇人士多了個小跟班去攪和。但其實我並不特別喜歡菇。頂多是爬山的路上，會迷惑於她們的小巧精緻，半跪於地，攝下影像。他們倆，再怎麼微小隱微的菇都能發現，而我只是被動、跟隨的拍著照，更多時候，就只是蹲在路上，抬頭仰望晨光射入的蓊鬱森林，聆聽四周蜂擁鳥鳴，歌頌著一天的起始，就覺得極度享受了。的確，如果是你喜歡的東西的話，你總能有自己的發見，而且總是容易感動。偶爾他們會告訴我，菇菇的名字，特徵等，慢慢的也有點興趣，我喜歡這樣不著邊際的，吸收。而原始林是可以有許多不同走法，路於是有了無限可能。

早上的工作，是把這陣子搜集來的「海州常山」果實，剝除萼片，然後再一顆顆的把果肉除掉。因為阿雄說，果肉會抑制種子發芽，最好除去。如果是用水去泡爛果肉的話，常常不小心忘記了，種子就會窒息──我喜歡他這樣的說法。於是很認命的，一顆一顆擠破那成熟時呈靛藍色的果粒，有的裡頭有一顆種子，有的四顆。只是味道很臭，到後來我已漸失耐心，才發現播種是很耗工夫的。而其實大自然本身的運作頗有效率，且替人類省去許多麻煩。S看見已然暴躁不安的我，便主動湊了過來，幫我一起處理種子，並要去除去了種子的果肉，不知道要幹麻用，只是每個同事經過時，都好奇著這麼漂亮的藍色可否作為染料？S說她的染布老師，某回和朋友住在飯店，路上看見海州常山的果實那麼美，就採了一大堆，回到飯店的浴缸裡搓洗，染了布後，發現很容易褪色。而浴缸卻洗不乾淨，整個都是藍色的。只好早早退了房，溜走了。

另外是「著生珊瑚樹」，以及「台灣粗榧」的種子。最近，大概大家都知道我在收種子，桌上常常忽然就多了幾包，或幾顆奇怪的種子。感覺很溫暖。中間，還在阿雄指點下，架了單筒，看了最近從較低海拔飛上來的樹鵲，雖然牠好像很普通，卻是我第一次瞧見牠。蜀龍分享了他助教的話：「這些鳥其實你都見過，只是以前不認識，而現在認識了。」

把種子種下前，我先繞到蘭蕨園澆水。遇到巴度帶了朋友來逛，說要買銀杏。後來我才知道銀杏小時候很難分辨公母，甚至連依靠葉形缺刻都是不宜的。那人說要買十棵，公母各半，但後來因為我以為我們只有公的，所以他只買了四棵，還要我打電話去溪頭問他們有沒有賣母的。我敷衍的點頭，卻覺得自己既然點頭了，就應該要做。雖然最後，我還來不及回辦公室詢問他已決定先買四棵公的了。

無意針對巴度。但他那個朋友，恰恰就是我最討厭的那種人。頤指氣使，拿了張台大園藝所所長的名片，問我認不認識他，為什麼我一定要認識他？！總算知道為什麼有人很害怕發名片，因為那人你可能根本不認識，卻會拿著你的名片，渴望攀得關係。我不太想理那個人，卻想到世界上，我喜歡的那類型人，和我討厭的那類型人，恰恰好，幾乎各半。作為解說員的我，似乎沒有權利說不，只有學習，至少別擺臭臉給人家看。

阿雄用的那方法，果然頗有助益。中午前，他興奮的拿了一張他剛寫好的「臘著頦蘭」的稿子給我修改。這大概是繼上一張稿子，隔了有兩個月之久了吧！我看了幾遍，實在想不出來要更動哪裡。於是只添了些字，就把稿子拿去還他，一邊告訴他：「你寫得太好了，不知道要怎麼改。」他靦腆的笑著，說：「妳騙人，妳是懶得看吧！」讓我覺得他其實是很沒自信的。但他字裡行間的點滴，卻都是無以取代的，屬於自身獨有的感動和情感，為什麼要沒自信呢？阿雄後來又和我分享了他的一本生態記錄本。裡頭有許多隨手畫下的插圖，為的是要告訴我，不管畫得美醜，在現場就記下，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下午，請來蔡桑幫大家講解梅峰四季。一開始，我獨自坐在辦公室好一陣，後來才發現大家早就下到樓下了。等我下到樓下，看著E把簡報內容做了些調整，我才發現自己還是較習慣原來的版本，或許也是需要習慣一陣，才能接受新照片。但後來我發脾氣了，E一直耗費著時間在做些之後也可以修正的調整，但我們難得請到蔡桑來提供意見，這些事她就不能晚點再做嗎？而且我覺得她太過敷衍了，某些東西之前應該可以準備好〈不好意思，我對別人太嚴格了〉。所以，等到受不了時，我起身上到樓上辦公室，發著牢騷。阿榮跟我說，她也這樣覺得，「但不可以這樣告訴E，她會很傷心。」我點點頭，然後又坐回教室裡，還好就換蔡桑講話了。

很奇怪的，這一年來，我聽過蔡桑講課或演講多次，甚至今天的內容有許多我也會背了，但一聽再聽，就是不會膩耶！真是太神奇了！！同事說那是因為蔡桑自身有著許多的豐富涵養。他說簡報的內容不是最重要的，「少看二十張幻燈片，還是梅峰」。而是給予概念，不一定要看最漂亮的。而是讓對方明瞭，為什麼晚上請你坐在這邊。「要隨時注意自己現在在做的事，宗旨是什麼。」秘書也說：「沒有心理準備去醞釀，共鳴會比較少。」，於是蔡桑，再次跟我們講述梅峰的歷史：

日治時期，日人就設置了此處農場，隸屬於當時的帝國大學〈今台大〉。戰敗後，未仔細交代，就離開了。光復後，附近一場森林大火，引來民眾向林務局報案處理，林務局輾轉翻尋，發現是台大的地，通知台大，台大找了舊資料，才確認了這塊地屬於台大，於是派人上來處理。

當時的馬保之院長曾率人上來勘查，希望給園藝系學生有個實作的場所，而後來投注大半青春歲月於此的「康有德」教授當時還只是個助教。〈梅峰是否是個讓人願意投注青春的所在〉康有德教授是做溫帶果樹的，於是理所當然在梅峰便種起溫帶果樹。當時的想法，是溫帶果樹可有較好收益，也沒想太多。但果樹長大到能收成還需要數年的時間，像水蜜桃，要四年才能結果，而要穩定收成至少也要等六年。在等待果樹長大的空檔，高麗菜〈一年可種到三萬三千顆，一年需六噸雞糞，加石灰，或灑尿素〈每年花的農藥錢，每個人一天可喝兩罐巴拉松〉。雞糞裡頭有抗生素，高麗菜後來都得了根瘤病。幾場雨將雞糞流掉，肥料大多跑到水池裡去優氧化，高麗菜每淨利一塊，社會要付出三十九元的代價。當時，種高麗菜和園藝上的困境，都混在一起。──「了解還繼續做，是很黑心的事情。」於是後來我們想到了些什麼，才決定不種高麗菜。〉的種植反成主力，種到有六十公頃。於是開始外包，農場提供土地、技術、肥料；包商提供人力。收成由農場統一販售，利益對半分。每個包商每年則都維持在同一塊地，因為這樣才會把土地維持得較乾淨。

農場在民國五十九年時，由森林系砍掉部分森林，多出了許多空地。但當時許多土地都沒登記。而種菜會賺錢，是因為颱風多。在山上五月初播種，八月初可採收，剛好是颱風季，平地沒菜。採收季節和平地不同，當初進口蔬菜也不多，所以可以維持不合理高價。而影響所及，梨山、武陵農場一帶延途也都種高麗菜，在山坡地上實行精耕，導致土壤沖刷嚴重。梅峰比別人醒得早，因為高麗菜的利潤漸變低，以及對環境的破壞、壓力，於是開始思考收回土地造林。因為有利益在裡頭，想收回來時，有民意代表的介入，讓事態顯得複雜。對方甚至向台大施壓，後來還打了三、四年官司，進而協調成讓菜農再種兩、三年的菜，中間的收益，讓菜農拿比較多，但時間到了，地就要還給我們。剛好那屆的立法委員選舉，菜農背後那個沒選上，最後才能順利的收回土地。

年底收回六、七十公頃的土地，三月下旬，即用自己育的苗，將所有斜坡造林。台大在此沒有正式預算，農場裡頭都得自營生活。後部份改做花卉，花卉比蔬菜集約，對土地衝擊較小。園藝經營部分一百公頃左右，其他部分則都種植柳杉。之後才又重新審視我們所擁有的「荒地」──不會賺錢的，就叫荒地，但後來發現其實荒地很豐富，請來台大各系所老師進行「群體研究」。剛好之後社會上天災並起，社會上許多人有心接觸生態，卻苦無門路，於是促成了一個時機，梅峰於是轉型生態。

〈多羅灣場區，多是五、六十年的次生林，除了山溝處有三、四百年。之前原住民有在那裡種小米、陸稻，大樹曾被偷砍去種香菇。香菇月圓時候有許多可採，主要也是配合水分。原始林早期也是被用來種香菇，所以中下層曾破壞過。〉

〈山心，在蘭蕨園旁一顆突兀的大石，是當初農場裡清除陡坡，但怎麼樣都移不去那塊「山心」，推壞好幾部怪手，本來考慮拿火藥炸，但最後還是做罷。我喜歡這名字，或許將也因此，喜歡上那塊大石。因以為題，有時候，為了對得起題目，會更用心的寫出一篇文章。〉

〈楓樹轉紅，需日夜溫差夠大，低溫夠低，水份夠。梅峰的楓樹林內，常混植紅檜，因為楓樹壽命較短。有些東西，曾經漂亮過，但他們會老，要預先設想這樣的景況。我們這，不像北方，下了場雪，就可以把樹裡頭的蛀蟲凍死。而因此會養下他們。所以樹容易生病──你不能什麼事做了之後都想一勞永逸，種樹也是一樣。種了些外來楓樹，種不對地方，顯得突兀，雖然人家知道你有心裝扮，卻就像是口紅塗到外面來。〉

〈水蜜桃有學術上貢獻，但可以轉回來談生態。〉

〈蓪草林曾是蘋果園，矮性占木，支蘋果防腐的柱子，仍還留存。胡桃林曾是畸零地。種胡桃給動物吃，是刻意要把人要的因素排除掉。〉

〈芭樂的禽流感隨想：我們很害怕死去，隨著禽流感陰影襲來，發現在死之前，很多事都變得不重要了。對不？在幾次死的陰影全面襲來，人類才比較深刻的體認到自己的脆弱。〉

〈同一個東西有許多面向可以show出來，並不因為那裡有，這裡就不需要。做事的心態，遇到困難，不解決就放棄，「跑龍套都不專心，做任何事都不專心，又怎麼有機會當到主角呢？」想解決，什麼方法都會想得出來。很多小地方的注意，是對學員的尊重。把來參加的每個對象，都視為「學員」，因為他們不是遊客！很多事，你有去參與，才說得出所以然來。蘭園所營造的不同生態區位，值得講述。我一直強調重要的，你卻要我一直講不重要的。〉

〈芭樂隨記：這次帶隊，跟學員分享，最害怕重複來的人。一個老師也說，他的學生還有人二修、三修。會抱怨，怎麼講的笑話都一樣。有隊員誇我：「學鳥叫蠻像的。」學員在此或許感動滿懷，但回到現實，或許就淡了，忘了，有些隱微的什麼，還能留在他們心中嗎？或者，因此他們需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來此，領受感動？〉

蔡桑都很直接的說出他的痛心和關心，還好秘書和盧媽媽都是可以接受的人。而我們也受益良多。花了三個多小時，寫完這篇，希望，至少有一人也可以分享到蔡桑的雋永智慧，只是原諒我，無法百分百呈現。

Ps那天去誠品，幫孝順的阿芬買了片「無米樂」，她要送她媽媽的。她真正很孝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