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8-02 07:21:28圓恩

這一切是最好的安排

050801 禮拜一 天氣晴 照片為勺蘭

【翻】
早上我決定去翻尋我的故居。也算是一種面對吧!意料之外的,我的東西都沒有燒盡。還翻到了一本新詩三百首,翻開一頁,是渡也寫的一首〈旅客留言〉頗符合心境,抄錄於下。

「外面下著細雨,
看起來似乎車站在哭泣。
旅客留言板上,
有人用粉筆寫,
我不去了
也有人寫
我先走了。
走了的要去哪裡?
會不會回來呢?

在幾個潦草的字跡下是一行
……………………………….
看起來
似乎
人生的淚水
快樂,還是悲傷的淚水
或是細細的雨……

從不會答話的留言板
看起來似乎很多人來過
月台卻空無一人。

我站在留言板前
終於被粉筆舉起………..。」〈忽然想起草帽給我的一罐藥,還沒吃,也燒掉了。〉

想到火災時,我居然還能鎮定的跑回辦公室拿相機,也許因為我什麼忙都幫不上。空氣中還泛著那股燒灼氣味,當一切都埋在焦炭下頭,所謂價值又在何處?我的相機,是修好來目睹這場火劫的嗎?呂大哥出現用怪手幫我挖開堆在我宿舍位置上的鐵皮時,看著他一直一直挖鑿,向焦炭深處,我覺得心好痛。那怪手就壓在我的東西上,不管有無燒壞,我想他們都會覺得,好重吧?

怪手巨臂輕而易舉掃動著那些鐵皮,就像那場火一般輕鬆。而我則必須在地基上頭,建構我記憶中的失去。在焦黑中,分辨著東西的形貌,其實都看得出來,他原本是誰,雖然變了模樣,但氣質不變。更多只有邊緣被火蝕去了一角。有好多書都還見得著字,還有一本寫了一半的日記。沒燒壞,只是,濕透了。也在幫我哭嗎?我把它拎到某個垃圾桶,丟了。我不需要,火災紀念物。

其實,痛恨著他不燒乾淨,於是他們說,你可以再自己放一把火。我的確很想。有些字跡,都還可以看見。那讓我沒有安全感。安心的是,起火點至少不是這裡,但是,為什麼它燒得那麼不乾脆?讓我還可以看見,還可以分辨?

還有s的一塊布,幾近完好。不過我不敢拿給s看。我想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要再提起。

後來,我不想找了。我只是假裝堅強的,在耙挖著自己的傷口罷了,我到底想找到什麼呢?撿拾出那一本又一本,我來不及讀完,幾近完好卻已被火先嚐過的書,我不知道再找下去,能找到什麼?沒有燒盡的歌本、筆記本;沒有被燒掉的記錄,我沒有哭,卻一直找不到那顆可能燒不壞的石頭印章。一直找到其他東西的屍體,一邊發出濃烈腐臭。好像快找到了什麼,卻又一直找不到,看著自己挖出的一團混亂,忽覺是一切該結束的時候了。於是我決定離開

【題目】
收信間,看見一封信的標題,就是我的題目。忽然被擊到了,於是我告訴自己,是呀!這一切是最好的安排。讓我什麼都沒有了。再好好重新開始。好好重新構築登山的記憶,對於書的記憶,對於衣服的記憶。只能這樣想了,這一切是最好的安排。

【信】
早上,石鈴姐打電話要我到門口拿一些食物,另外,她找到了那封要寫給我的信。裡頭有一段抄錄於高行健的話:「回到繪畫,是回到人,回到脆弱的個人,英雄都已經發瘋了。回到物化的時代,還努力想保存自己的脆弱藝術家,他的掙扎,他的畏懼和絕望。他的夢想。他只有夢想還屬於他自己,而他的想像卻是無限的,回到他的夢想中所期待的清明那一點剩下的美,連同他的憂傷,他的自虐及自殘,他沉溺在痛苦中求歡,回到他的孤獨及妄想,他的罪惡感,慾望與放縱,他當然也還有精神,那是他對自己的一點意識,漂浮在下意識之上,對他自己的觀審。」「我們又曾經擁有過什麼呢?也許只有夢想還屬於自己。」

有點看不懂,但了解了她想要告訴我的一些什麼。很喜歡跟她說說話,其實她一直試著想做些什麼,也怕我們嫌棄她給的衣服,怎麼會呢?我告訴她妳那又是屬於「多餘的情感」了。收到這封信,我反覆的看著,好像在看著另一個相類的靈魂,不斷的對你的心靈喊話:「加油!再出發哦!」我把信,給同樣燒盡東西的同事們看,希望,我們都能一起,重新出發。

【關心】
這次火燒的最大收穫,就是暖暖的,收到許多朋友的關心和幫助。雖然我平常已經收到夠多了。早上在辦公室上網,看見水怪留言,想到那些登山的裝備,我想她說對了,就是那些陪了我好久好久的裝備,最讓我捨不得。於是,我又在電腦前崩潰的哭了起來,身旁沒有人。雖然每次爬山,都用文字捕捉了記憶,但是,裝備才是連結一切的起端。上次連睡袋燒了個洞,都讓我幾近抓狂,沒想到,現在連抓狂的力氣都沒了。

還輾轉,接到U的關心,其實是E告訴她的,我本來並不想驚擾到她。所以接到她的信我很訝異。這次火劫,我並沒有主動告訴以前的朋友,除非他剛好打了電話來。而且是等到我恢復得差不多,可以自我解嘲時,我才打了電話給幾個朋友,用笑話的方式訴說著那彷彿已然遙遠的意外。這樣的方式比較輕鬆,對我或他們都好。

後來,大概m想讓大家來關心我,於是之前福山的同事,也都知道了。我想,這是m採取另外一種表達關心的方式。其實白天接到這些電話都還好,還能跟他們開玩笑。不過晚上就會比較脆弱,像健健打來,,故意跟我開玩笑時,我就生氣了。雖然我也知道,那只是他想安慰我的方式。而且,他說得都對。

【問】
那些現在什麼都沒失去的人,會珍惜這樣的幸福嗎?是經歷過火災後,從許多朋友鼓勵的話語中,才發現幾乎他們也都有經歷錐心的災禍。只是,我以前真的不知道,也不會將心比心。鐵欽大哥今天跟我分享,有一天,他大哥來他家附近玩,住在飯店。那時孩子還小,平常他都待在家裡陪孩子玩,那天他們全家就出門去找大哥,經過巷口賣彩卷的攤子,有跟他提一下自己要去飯店。沒想到剛到飯店五分鐘,就接到彩券攤子老闆打電話到飯店報告失火的消息。很多東西燒壞了,很多東西則被燻得焦黑,丟的話兜圈子還可以用,不丟卻又尷尬。

隔天許多朋友來幫他搬東西,後來他想說不要麻煩人家,就自己跟朋友借了車搬家,卻又在高速公路上爆胎翻車。之後是921,然後是七二水患。聽他這樣講,其實,天底下並不只你遇到意外。

N也說,有一天他發現他新買的椅子壞了,廁所水管也被撞壞,馬達也壞了。也感到心情很糟,但後來,都解決後,卻發現也沒那麼麻煩。所以壞心情都是自己給的嘍?

【挫折】
今天下午帶了個亦禾爸爸和他同事所組成的十人隊伍。我爸剛離開,我可以較深刻的體認,這些家長以子女為榮的心態,也許他們根本不是來聽解說的,只是來看女兒的。

這個隊伍,本來是我的,又變得不是我的,然後又變回是我的。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準備好開始帶隊了沒,或者也沒有準備好或準備不好的問題。帶就是了。這一隊算好帶也算不好帶,他們根本不太聽解說,所以最後我只是靜靜的陪著他們散步,聽他們彼此閒聊。

晚上講課時,電腦忽然出了TROUBLE,還好進學臨時借了我電腦,在一陣緊張中,能夠及時控制場面,於是我也就忘了好久沒講課的忐忑和緊張。聽課的學員,除了那十人,還有盧媽媽的哥哥一家人。不過這是我講過最挫折的一次課。打瞌睡,一直的離開,走動,人越來越少,完全沒有互動。其實是我快睡著了。八點我就下班,回到房間裡。V寄了幾張CD陪我度過夜晚,放著輕柔的樂音,眼淚不禁滂沱而下,一個人時,總是變得格外脆弱。還好,又一天結束了。好像,靈魂也跟著我那些東西一起燒掉了。

【保養品】
媽媽之前要幫我寄東西,問我要不要擦蚊子咬的藥。我説不用,因為我的隨身保養品,“一條根”沒有燒掉。媽媽笑了起來,為什麼?其實那些看起來尋常的東西,反而和你密切相關,所以,那些燒掉的呢?為什麼,我仍忍不住,一直想。

【陸續】
早上,看見大家沒事般的出現辦公室上班,衣著整齊,精神飽滿,是該讓一切都逐漸過去了。

【回】
最近我會回台北一趟,不過我怕我離開梅峰就不敢回來了。火災以後,我沒有離梅峰太遠。如果我離它太遠,我不知道我還願不願意回來面對,一切。

【加油】
帶完隊,走向辦公室的路上,阿雄騎車過去,對我比了個加油的手勢。其實他還一直在擔心著吧。很多人都一樣。也許他們也都知道這一切還沒有真正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