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6-30 02:25:37沉思的鈍獸

登玉山而小天下( 中)


用著微亮的手電筒,打點攻頂的基本需求。手套、毛線帽、乾糧、熱水瓶,…。再三確認無誤之後,拎著我的毛巾,打算給自己來個”震撼教育〞。打開半掩的大門,零晨皎潔月色灑了進來。甫跨出門,沁心微風迎面拂;山莊外,萬籟俱靜, 有如無聲的世界,一切都美的不太真實。『夜長寂靜弄心弦,知音雅意獨明月。 半幅宮商星衣起,角羽還柔牧清野。廣寒飛仙今安在? 足影露濕九重階。 薄酒不醉無韻客, 無聲無字待倉詰。』 因為人不語,還給了想像無盡的舞台……我輕步漫行,深怕攪和了這場默劇。…尋得流水潺潺處,讓接近冰點的甘泉滑過指間;濡濕了毛巾,屏息深深的一抹,寒氣瞬間凍僵了意識,澈入心霏。彷若置身在封藏的冰層裡,完全凝結。然後是自己勃勃的心跳聲,送來血液的消息;三萬六千個細胞同時顫動著,體會自己被分解重生。 醒來時,再也沒有失眠一夜的半點情緒。所擁有的,剩下呼吸間,不斷飄出的水氣寒煙。…

由於時間尚早, 我在眾人皆睡我獨醒的機緣裡;貪婪地獨享幽幽月色。對著自己的影子,勉力伸展,舒張四肢。沒有惱人的手機鈴聲,不想掛念工作上的難題;還原成單純的自己,享受單純的幸福。子夜風歌,星月相隨,...加上偶而湧現的過往歷歷,浮光掠影:唉, 年少輕狂彈指間啊!瞥見流星劃過天際, 送走的是包伏還是懷緬呢?…

發呆時,時間總是過的很快。一點十五分,已是起床號響起的時刻,;房內頓時人馬雜沓,抹兵厲甲了起來。由於山莊內並沒有多餘的能源設施,所以照明是非常奢侈的; 只見黑暗中手電筒光影繚亂,不時傳出碰撞的聲響。我在黑暗中找到了同伴的所在,問道是否一覺好眠,卻不約而同的說出各種抱怨;…”哼! 才怪,就你的鼾聲最大!。 接著爆出一陣笑謔,大概如果還有絲毫睡意,也被趕跑了。大夥積極梳洗備戰,以面對即將來到的攻頂挑戰。 簡單的享用了山莊準備的清粥熱食,不畏外在的清冷; 興高采烈的摩拳擦掌。 不過就在此時,同行的女同伴,高山的癥候似乎越顯嚴重。這次組隊登玉山的成員,多是相熟多年的同學, 感到不適的,恰巧是其中的夫妻檔。 嚮導大哥也加入討論,以了解狀況;說到我們這位嚮導大哥,雖然自稱〞高山流浪漢〞,不修邊幅的外表是邋遢了些;不過粗中帶細,很能掌握女夥伴,不願耽誤大家登頂看日出的心裡。 更何況,接下來的路程可不比前半段那麼輕鬆,怕拖累了隊伍。但是,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裡,放棄攻頂又顯得虎頭蛇尾。於是在嚮導的安撫之下, 再加上眾人和她老公的輪流勸說,總算首肯加入隊中,朝向最後的2.8公里出發。

玉山主峰的攻頂路段,可分為冷衫林羅列的森林區,接著是玉山圓柏盤繞的矮灌木叢林;最後是礫石斜坡,強風圍伺的岩壁區。我們的隊伍在一點五十分出發,摸黑上山;隨即轉入樹影闌珊,亂石雜砌的衫林裡。復見冷月相隨,.呵呵..不有首詩,意如畫的寫照『明月衫間照, 清泉石上流』嗎?林影深遂的步道,人手一支的手電筒,忽明忽晦,和閃爍的晨星交互輝映。如此的情境,令人想起古人秉燭夜遊,嘆人生苦短,為歡幾何的行徑。撇開時空的轉換…應該和我們異曲同工吧?此間的,斑駁林道和之前的相比,顯得更為曲折陡峭;加上光線不明,在嚮導刻意壓穩的步履帶領下,漸次高昇。右側忽聞淙淙水聲,但由於看不真切,只得留心足下,接踵相隨。這樣的危巍山勢,若非有識途老手帶領,還真不是鬧著玩的;由於隊上有人身體不適,我們增加了休息的時間。錯身讓過,幾支一樣是選擇夜色攻頂的隊伍,互道山頂相見。呵呵…反正以慷慨的山色為宴,應該沒有先來後到的差別吧!…理了理行囊,喝了口熱水,再接再勵的跟上。

行行復止之中,樹影稀而山景迷離;唯星光恆潔的靈氣依舊,拱護著將斜之殘月。原本皎潔的月色,因為低垂的夜幕而染上一身殷紅;風華絕代的回眸相送,而反客為主的熠熠銀河,繼任成為長夜裡的明燈。由於挑燈夜戰的山客, 玉山主峰的懷抱裡,一點都不寂寞;不輸天上的星光,盤山而上的螢火,像是掛在峰頸上的珠鍊,款款相偎。一路相伴的冷衫兄弟,隨著海拔不斷的攀高,終於停下了他的〞十八相送〞; 玉山圓柏的蒼勁堅忍接下護送的重任, 用〞他〞抵禦風霜惡石的低矮身形,吋土必守的結地成牆;拱衛著行旅,一一通過。雖然暗夜難窺全貌,但是令人好奇的是;究竟什麼樣的苦衷,命運要這些植物落腳於此;圓柏,沒有梅花歷經澈骨風寒之後的清香花蕊;也沒有仙人掌,頂住烈陽灼身之後,所結出鮮甜醉人的果實;那〞他〞守著此處,又何苦來哉?嚮導大哥說,別小看這小小一顆玉山圓柏,說不定他已經樹齡破百囉;而且玉山圓柏也會生長在避風谷地裡;少了強風襲襲,樹形也會高大茁壯的。聽完介紹,不覺豎然起敬;一方面,是感嘆造物者所賦與生命抵抗天擇的毅力;一方面,為自己的以貌取〞人〞深感到抱歉。 小心翼翼地,跨過圓柏充滿張力的莽根,迎面山風開始肆虐, 乾冷的寒意,揭開了玉山主峰的防衛面紗。.

腳下的碎石,嶙峋嘖嘖;圓柏樹頂,時而飆出的寒風澈澈。天色緩緩地從沉靜之中醒過來,湛藍的陰鬱鑲著星光。山影幢幢像橫臥的巨獸,隆起險惡的稜線, 人人側身緩行,唯恐失神滑落深淵。雖說偶有圓柏如護城般的圍繞,不過萬一跌倒,也難免摔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在隊友們的互囑小心聲中,跟著嚮導,隨之步步為營的攀昇;周遭的圓柏樹叢越顯得低矮,風勢再也沒有屏障可以阻隔。 攝氏3度的寒意撲面而來,吹得雙頰生疼;恍若置身大冰櫃之中。最糟的是,手電筒已然沒電,只能依著天邊泛起的微光,專注餘前方隊友的足跡,緊緊跟上。行到一較為寬闊轉折處,嚮導揮了揮手,要我們壓後的四位同伴向前;告訴我們黎明將至,怕會與峰頂的日出失之交臂;因為,接下來的路程需要手腳並行,體能較好的,可以加快速度直達峰頂;他則會與女同伴和先生視情況而跟上。於是,分攤了同伴的背包,再三的叮嚀應該注意的事項之後,隊友互相給了一個堅定的眼神;相約在峰頂,迎著朝陽, 喝杯熱騰騰的咖啡。於是挾著黎明前的強風,四位先鋒擊掌出發。

頁岩突起,板岩斜插,加上風化嚴重,破碎滑落的砂岩,是攻頂之前的最後一段路程的寫照。離開了玉山圓柏的保護傘之外,山風開始肆無忌憚的橫行著; 我們頂住風寒,彎身向前邁進。前鋒箭頭負責開道引路;我居第二,指示方向判斷落腳點;第三、四位則負責查看有無落石,選擇暫時避風的地點。在合作無間的默契下,漸漸追上了進度。此時,些微的晨光已足以看清來路,才發覺眾山已在腳下,我們的每一步都在不斷的翻新高度。想起太白詩仙在〞蜀道難〞裡的描述”連峰去天不盈尺, 枯松倒掛倚絕壁”…..此地連枯松都不復見…可能更勝其險;念及此不覺手心發汗。由於峰頂陡峭崢嶸,坡度在七十度上下,路跡已不明顯;絕地之處,方有嵌入山壁的鐵鍊可供施力;無法直上,則順著岩縫山凹,身體貼緊山壁,手腳並用的攀緣而行。此時風起大地,由玉山西南麓強襲而上;加上峰頂奇寒,對於領頭任務的的確是一大負擔。所以,我和同伴決定交換任務,由我接棒向前。同時間,晨曦已經染上了峰頂;待風勢稍歇,把握良機,由左翼進入碎石包圍的一段簡易棧道;再無喘息,避開鐵鍊已鏽蝕的路段,攀附上最後一排堅硬的頁岩石群;頂巔已遙然在望。再加把勁,終於在黎明昇起之前,追上前一支攻頂的隊伍。

凜冽的強風之中,伸手攀附住最後一塊岩石,勉力向上;由峰頂的缺口看出去,正好迎向旭日東昇的萬丈光茫,由遠處中央山脈的稜線後方,宛如天雷般乍現,輻射向純淨的天際,蒼穹的顏色由寶藍而淺紫、而粉紫,而橙黃、而金黃;朝霞飛昇,不沾一點雲霧;胸懷萬里江山, 坐看峰巒起伏。幾經勞苦,終於踏上東北亞第一高峰的聖土;心中的感動真是溢於言表。深深吸了一口海拔3952公尺的空氣,縱聲長嘯………… 四位夥伴們無不雀躍,相互擊掌祝賀。 站在這方不滿20平方公尺的巔峰,確有頂天立地之傲;睥睨群山,叱吒風雲誰與爭? 聽得人家說,日出與雲海往往不可兼得;因為雲的阻隔,會看不清曙光之下的山形。而拂曉多雲霧,像今天這般的朗朗清空倒是不常見;為此,不得不慶幸自己的運氣。也由於視線難以想像的好,極目四望;遠眺台灣的五大山脈,大有登玉山而小天下之嘆。經過一夜的折騰,山頂上站滿了慶祝攻頂成功而興奮不止的人…看到山友們喜悅的神情,這時我們才想起還有同伴仍在努力;趕忙回身下望,找尋隊友的影子。 哇~~乖乖,不回頭還好,由上往下看,才明白畢路襤褸,山巍路險。心想這下不妙,原本就受高山症所困擾的同伴,如何通過這最後考驗呢?看著礫石鬆動,亂石紛紛的坡降,實在無法容下兩人並行,即使想用扛的也行不通;只好暫時先找個岩凹避避風頭。 雖然日已昇,暖意漸,但是若頂著額猛吹風,久了還是會受不了,估計山頂的溫度此時還不超過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