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黑貓

當米奇當選的消息傳來時，十隻貓咪正在街尾舉辦「貓咪第一共和建國大會」，並推選老黑貓作為國家領袖。老黑貓是個脾氣古怪的獨居老人和充滿戾氣的退伍軍人，也是碩果僅存的開國元老，曾與第一代移民並肩對抗欺負牠們的街童。牠有一對猩紅色的眼睛，兩對如狼一般的利爪，一把低沉有力的聲音，和比得上宅急便公司的行動力。在「牠的國家」被老鼠們「盤踞」以後，牠告老還鄉，過著嚴格，刻苦，規律的禁慾生活，每天定時吃定時睡定時拉定時發呆－據說街坊街里們能以牠每天用磨刀石磨爪的時間來校正家裡的鬧鐘。牠對老鼠的怨恨隨著苦行僧般的生活而變得更加純粹，最後演變成一種嗜血的畸形報復心態。這位老黑貓是「貓鼠不相容」概念的第一個發明者，「我與老鼠勢不兩立，」牠告訴牠的支持者，「既然我們沒有魚乾可以吃，我們就吃老鼠好了。」牠舉起銳利的貓爪，做出一個威脅的手勢，然後繼續大聲疾呼，「我們要在屋簷上戰鬥，我們要在鼠洞裡戰鬥，我們要在垃圾站戰鬥。各位戰友們，你們要知道，若今天貓爪不割破老鼠的肚子，明天老鼠就要咬斷貓咪的尾巴。」

可是，三十隻貓咪裡為什麼只有十隻支持老黑貓？原來，白貓先生的前支持者們（大多是學富五車的學者）並沒有來為黑貓搖旗吶喊－這並不是因為牠們脾氣溫和，不支持激進想法。事實上如果你和牠們私下吃過魚乾喝過啤酒的話，你就會發現牠們有的是激進想法和宏大烏托邦藍圖－比起老黑貓有過之而無不及。牠們也一樣巴不得世界立即被拆散然後再（按牠們的藍圖）重構－與「黑貓黨」不同的是這批老學究從不打算把自己的想法付緒實行。牠們想當聖人，但不想當殉道者。因此當牠們喝著啤酒為柏拉圖體系還是馬克思主義比較好而吵得臉紅耳赤，牠們並不準備為此得罪任何人；牠們喜歡討論「倫理學」，但拒絕為「倫理」付出任何代價。一旦白貓先生自動請纓出面推行改革時，牠們紛紛七嘴八舌的（在背後）出謀獻策，甚至期望改革功成之日能獲封一官半職；而一旦米奇公爵殺氣騰騰的出現在牠們面前時，牠們立即扯著貓尾替自己辯護：政變是花貓的想法，改革是白貓的想法，革命是黑貓的想法，至於牠們自己，對政治這回事根本不感興趣，只是些受擺佈的老實貓咪而已。

至於白貓本人，自從女皇死後便變得意志消沉。牠每日借酒消愁，形容枯槁，而且變得憤世嫉俗。牠到處跟別人說，國家沒救了，倒不如解散它，讓每個人都去享受牠自己的自由好了。一旦牠越來越把冷嘲熱諷當成是超凡脫俗，也就越來越把絕望想成是成熟。某次牠居然打著酒嗝跑去老黑貓的軍營，勸牠「看開一點」，因為牠「已經不年輕了，怎能再像年輕人一樣抱著幼稚的想法」。

作為回應，黑貓以擾亂軍心罪名把白貓送去勞改。白貓先生被出租到一家咖啡廳當店貓，牠在那裡變得奴性十足，裝可憐扮可愛向客人討鬆餅吃。那年冬天，白貓因為暴飲暴食而暴斃，死時肥胖的身體嚴重變形，臉容扭曲，滿身惡臭，幾乎認不出來牠曾是那位風度翩翩的英俊紳士白貓先生。

也就是在這個冬天，國王米奇宣佈取消冬泳大賽，因為戰爭已經爆發了。

起初戰事似乎是老鼠壓倒性的平定內亂，老黑貓更被俘虜，以分裂國家罪名被淹死在浴缸裡。可是貓咪共和國不久與流浪狗和街童結盟，逐漸反敗為勝。隨著戰局扭轉，其他膽小怕事的貓咪陸續加入支持獨立的一方，甚至很多老鼠開始拼命洗澡希望讓自己變成貓咪。當然，那怕把身體洗到出血，牠們還是無法洗去身上的黑色。牠們一隻一隻的被俘虜，然後一隻一隻的被處決。

米奇國王在11月1日遇害，牠的鼠頭被割下來血淋淋的扔進街口的意見信箱裡。這天以後成了國家公眾假期。也就是大約在此時，我被趕離廈門街了－放逐原因是與老鼠過從甚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