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1-28 16:14:53Alex

告白(上)---哀悼告白



  「告白」,被電影英譯為Confession,帶出了它「宣告」與「坦白」的意味。誠然,告白可以是種行動,可以是種感動別人或肯定自我的論述。只是若少了自我表白和宣告這兩大元素,告白就不再能算是完整的告白。

 

  就會變得《告白》裡的告白那樣殘缺不全。

 

  請聽聽以下的告白:森口老師聲言要殺死兩個學生,兇手A在網絡上聲稱要放棄見母親,這些告白看起來像是豁了出去的吶喊吧?其實底下卻完全是謊言;兇手A對兇手B的「推心置腹」,兇手B說自己只負責棄屍的「坦白招供」,都看似是再無保留的誠懇,卻也仍舊是大話連篇。相對而言,兩位兇手面對觀眾的自我剖析,雖然是實話實說的自白,卻也不過是自說自話的囈語而已;只有維特與母親B的告白,既是對自己說的,也是對全世界說的;既是透露心中的真實,本身也有著想要改變,說服的企圖。只是,他們卻拒絕聆聽世界真實的聲音。由於不瞭解世界對自己的告白,世界也就不可能瞭解他們的告白了。被拒收的告白累積起來,彷如堆在戰壕上的沙包,然後堆成圍牆,然後砌成城堡,既擋住了外面也擋住了裡面的告白,密不透風地保護著告白者的美麗新世界。


 


  於是,《告白》中到處是告白,卻沒有對話。

 

  學生在班房吵鬧著,觀眾卻聽不到聲音;充滿了笑意卻沒有溫暖,充滿了青春卻沒有熱力;電影陰暗寒冷的色調隔絕了聲音,怪異輕快的音樂使人想起柏林圍牆上玩世不恭的怪旦塗鴉;觀眾坐得再近,卻走不進電影,看不清字幕。因為,電影中的告白若不是已淪為被竊聽的自言自語,就是被利用去說服,改變世界的工具。

 

  只是,告白被削弱,被利用,被囚禁而失去了對話的本質,這墮落的故事是如何開始的?我們知道,一個故事的結局總會是另一個的開始:森口老師鑑於男老師被誣性侵的往事,不敢再與男學生在校外單獨見面;兇手B活在母親的幻想與同學的凌虐之中,需要像上帝般的角色垂下繩索讓他爬出深淵,森口老師卻因「前車之鑑」拒絕了,像是個失約的救世主。另一方面,兇手A垂下了一條會變成蛇的繩索,扮演了敵基督的角色。拒絕與欺騙猶如最後一根稻草,超越了施予者的預期,也扼殺了兇手最後一絲求救的勇氣。


 

  老師的拒絕,同學的謊言,母親的幻想,這些其實都是告白,卻塞住了兇手自己的告白之路。兇手剩下的選擇,若不是把自己埋到更深處直到躲開所有的告白,就是以殺戮在眾多告白中殺出一條血路。因為兇手深切地渴望著存在,所以最終還是無法離開告白;因為兇手強烈地恐懼著告白,所以只能選擇殺戮。

 

  諷刺的是,殺戮,而不是兇手死前用口說出來的,沒人聽得懂的自白,使觀眾首次明白了兇手,使他們首次融入了電影。「復仇」,而且往往還是「終極復仇」,而不是「告白」,成為了這套電影的常用影評標題。觀眾太喜歡電影中的寫實元素,太喜歡從電影中重溫日常生活中的變態與冷漠,乃致於沒有看到,電影要哀悼的是告白的死忌,而不是要慶祝在電影與現實中取而代之的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