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望是很美的，純然願望升起時或當下許願的場景，經常讓人悸動、感動久久難退，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夢裡的笑，夢究竟是為自己而築？還是找人代庖呢？弔詭的親子關係，到底是孩子因夢而偉大，還是孩子完成父母的夢而偉大，多少人寫下童年的遺憾，烙印心底深處，背負無法傾訴更不能批評的痛苦，與父母漸行漸遠的疏離，有些人的孝道只是因社會價值的需求、宗教的『恐嚇』順應而行。

東東的父親對孩子的期望非常的高，安排多項的課外加強活動，上班前經常出題交待背唐詩，希望孩子能按照他的意思達到標準，但東東是個活動力很強的孩子，無法靜心在自己的書本上，他討厭背誦三字經，討厭背國語課本，討厭算數學，常常違父親的意思，造成父親震怒連連。

同樣的故事情節又拉開續幕，東東陳述這次父親生氣的樣子，爸爸將東東的書本、心愛的CD、玩具毀掉丟入垃圾桶，並且警誡東東：

『今晚是你留在家的最後一天，以後家的姓不給你，會到戶政事務所改掉名字。』

小學四年級的孩子不太能理解切斷父子關係的行政作業，但東東深深感受到父親不要他了，兩眼無神空洞望著遠方，在母親身旁幽幽的問：

『媽媽！阿婆家有沒有空房子可以住？』（阿婆是客語的外婆意思）

東東整個人凍結了，一個很有活力的孩子，此時如同突然冰凍的水，朝向東東問：

『你在想什麼？』他無法回神也不願意與人說話，遙望不定點的遠方，一下子搖搖頭，一下子咬手指甲，一下子將頭埋在膝蓋裡。

偶爾抬頭的東東臉上寫滿未來不知怎麼辦？東東的媽媽淚早已爬滿臉。

語言的傷害不會輸加諸身體的暴力，東東的媽媽害怕先生的威權，不知如何為孩子爭取教養上的表達權利，先生不合理對待孩子方式不敢說『不』，對東東除了心疼眼淚外，實在想不出辦法，曾有豁出去帶著孩子不如歸去的念頭，在社工的協助下，媽媽的母性護子動力開始萌芽，經由轉介東東進入諮商評估，決定為東東的『雙重束縛』矛盾，開始釐清過去、建立自己生命價值的旅程。

『雙重束縛』造成孩子情緒混亂，日常生活中，父親有時呈現非常愛東東，只要東東想要的，父親都會盡可能去滿足他，爸爸也常告訴東東喜歡他，但從小有關學習，無法達到父親的要求時，父親會怒吼咆哮，把他的東西砸爛、衣服剪破，甚至威脅不要他，兩種極端的對待讓東東感到迷惘，對父親更是不解，有時候父親是愛他如陽光，有時候父親卻如一頭吃人的獅子。

東東的情緒從小就不穩定，除了睡覺無法安靜，下午一個人可以吃掉約二斤的巴樂、一桶的餅乾，好幾碗的綠豆湯，在家不斷的找麻煩，家中四個馬桶，常清出他的玩具、一大塊肥皂或遭他破壞的物品，電器用品突然不能用了，在學校曾拿石頭砸傷同學，只要媽媽到學校，一大群同學圍上來告狀，老師的眼中釘破壞狂，不合東東的意，有時候他會歇斯底里狂哭大喊大叫，媽媽也有會受不了的時候，真想一把掐死他。

第二次東東單獨進入相約的花園，由於上次問幾個重點問題，如過去父親是不是有說過類似不要他的話，媽媽說有，東東很堅定的完全否認，憑著直覺瞭解孩子的自我保護機制開始運作了，要進入東東的世界，無法使用交談，在第一次結束諮商時，為第二次的諮商方向準備，決定以藝術治療為基楚，於是準備圖畫紙與蠟筆，讓孩子藉圖說故事，陪他試著突破遭遇的困難，陌生的關係要建立無法太急，邀請孩子畫下來到的心情，過程發現東東有很棒的創造力，可是他卻在準備畫時告訴我，他不會畫畫，每次都畫得很差，孩子自我否定又跑出來了，用肯定可以畫的眼神看著他，東東低下頭專注畫出他的第一筆。

當完成第一張畫時，看到雲臉紅了，太陽開心的笑了，有兩個人在畫中，一個很開心，一個非常幽鬱，整個圖畫場景在鄉村，問東東：

『你願意介紹一下圖在說什麼故事嗎？』

他說兩朵生氣的雲，一朵是伊拉克，一朵是美國，兩朵雲打仗都輸了，房子飄在空中是自動化的，可以幫媽媽煮飯、自動警衛、自動幫阿公種花；自己網蝴蝶，但要放到深山去；姐姐是不開心呆呆的站著，從圖畫中，觀察到孩子為保護自己，使用隱喻說自己，一場家庭戰爭，家對他此時而言是飄浮不定的，東東不想要麻煩，畫呈現渴望快樂、和平，東東不願去面對自己的不快樂，將不快樂投射給姐姐代替。

當東東說完圖畫中的故事，不吝嗇的肯定他第一幅作品，問東東願意繼續畫嗎？他用力的點點頭，同時注意媽媽提醒的話，東東無法專注十分鐘以上，因此看了一下錶，注意使用多久的時間，花了約二十分在第一張圖。

試著想讓東東嘗試曼陀羅，曼陀羅有兩個相對的功能，一個可以開啟內心情緒，一個可以穩定不安的情緒，不知道東東是否願意接受引導進入曼陀羅，也不知道東東會發生什麼？給一個機會是很重要的，但保持給他空間不強迫，告訴東東：

『想邀請你畫一個大圓圈，在圓中畫你想畫的圖案，而你是畫的主人，有絕對的選擇權，不想在大圓作畫也可以。』東東抬頭看看我，打量我。

『好！我要畫大圓圈！』東東不好意思將頭轉過去，給東東的語言再度夾帶自己可以完全做自己的暗示。

『在圖畫紙中間畫一個大圓，你可以自由選擇自己喜愛的顏色。』

東東又很快的反應自己的圓畫不好，微笑告訴東東不管你畫什麼樣的圓，我都很喜歡。東東拿起紅色的蠟筆很快畫一個大圓，孩子漸漸敞開自己，剛剛是不說話的畫完第一張，第二張一邊畫一邊說明，東東想畫一隻自己的手，我只是點點頭回應他，接著東東說要畫一顆心在手裡，每個手指頭上都有一個臉譜，靜靜的聽東東說明，只是對著東東點頭、微笑，孩子燦爛如花的笑容將前次的陰霾除去，東東主動的說畫完了，再次請孩子說畫中的故事，感受問的時機到了，開口問：

『手指頭上的臉是誰的？』東東又是搖搖頭，跟著笑一笑再問：

『那你願意告訴我，手掌上的心是誰的呢？』

『我的！』東東搖搖身體頑皮的說。

『那顆心想獲得什麼呢？』

『我要有一個會讀書的頭腦，也要有一個不會犯錯的頭腦。』東東對自己是自責的，他記住眾人給他的評語，想變成別人眼中的樣子。

『那顆心還要什麼呢？』想讓孩子多感受一點自己，再一次的問，東東停了一會嚧嚧的說：

『還要快樂！』他說話的方式讓我感覺很虛，似乎不敢去要。

他靦腆的低下頭，快樂在生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也是自己所有活動力量的泉源，為讓東東接觸快樂的感受、記住美好的快樂，向他提出再畫一張快樂的樣子，東東這次畫起自畫像，並把自己加了翅膀，他說快樂就是要飛起來，很快的一個小時結束，東東將三張畫送給我，並問下次什麼時候還可以再來，一個星期一次的原則，我必需鐵石心腸的堅持，愛人前必需接受自己的天然時間限制，問問自己的時間分配，否則會陷入濫好人，一段時間後疲累會逃之夭夭，對人的工作是需要時間累積，認清真實的限制是必需學習的。送走東東後，速寫過程、下次的諮商方向及自己看待生命課題。

『雙重束縛』植入生命讓人錯亂，什麼時候爸媽變成為孩子立志的人？又什麼時候孩子變成爸媽的志向執行長？大人說：

『為了孩子將來好，所以現在孩子不努力，將來會受苦，現在逼他是為他好。』

真的是這樣嗎？還是自己曾經的悔恨，為自己錯過的成就而彌補。

也有接受父母嚴厲，獲得成就的人說：

『我能夠有今天的成就，要感謝當時父母親的嚴厲。』

是的！能夠將父母親的嚴厲轉成生命的動力，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但要承認每個人的生命特質裡，接受性並不是一樣高，能夠接受的人，表示在這一次的生命歷程，包容與接納不是問題，當然不會造成困難，只是一個現象經過生命；不能接受的，需要看到自己的功課就是隨堂測驗，東東童年的歷程，父親是出題的主考官，如何讓東東快樂的接受考題，在試卷的情境中知道自己的害怕，害怕中尋找自己的力量，能夠瞭解自己是獨一無二的，為自己的生命負責。

父母親也有功課的，他們的試題是東東給的，除了東東給外，還有夫妻雙方、雙方的父母、其他的人際關係，如同在學校般，有國、英、數很多種科目，那主修的是什麼？副修的又是什麼？覺知自己生活的困擾排列，也許可以找到自己的相關課題。

2003.7.6寫於送走東東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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