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1-15 01:11:19墨林

【筆記】回憶三 上個季節的日子

一早起床一個人爬上石階,一層,兩層,三層...默默地算他二百二十五階,然後到餐廳習慣性地買個饅頭夾蛋,習慣性地打開饅頭灑上胡椒鹽給味蕾一點刺激,習慣性地配一杯冰豆漿,接著在往教室的路上囫圇吞地解決掉早餐,然後到教室找個靠中間偏後的位置坐下,聽教授講授區域解剖學。

授課結束,我默默把厚重的課本塞進背包,走到實驗室,換上實驗衣,打開圖譜,戴上兩層乳膠手套,左手持鑷子,右手持手術刀或持剪刀,一頭埋進與器官組織的搏鬥。周遭有同學討論的聲音,有刀剪相碰的聲音,有教授講解的聲音,有抽風機持續發出高頻率的惱人聲音。在一片嘈雜中,我彷彿可以感覺到大體的沈默和我的靜默在空間中悄悄的搭上了線,形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協調。即使一只眼珠已經從眼眶中被掏出,六條動眼肌無力地在福馬林液中漂動著,我仍可以感覺到他的精神,透過因為與神經失聯而持續放大的瞳孔傳遞出來。他的上下顎因為咬肌被剪斷而無法閉合,舌頭因為被拆開來尋找神經血管而支離破碎,不過我彷彿可以聽到他無聲的鼓勵。我看著一條條被游離出來的神經、血管、以及肌肉,體內的脂肪被石碳酸溶解而漸漸的滲出,終於石碳酸也揮發,組織也漸漸風乾。雖然讓他乾燥是不應該的,但不知為什麼,我忽然覺得被風乾的木乃伊好像也挺美妙的。想像一隻被拆解開來的手在飛沙走石中,靜靜的伸向天空,微曲的指掌,好像想在空氣中攫取什麼,但什麼也捉不著。又或一只頭骨,半隱沒在沙堆中,露出一邊深邃的眼窩,那是個陽光照不進的孔穴,瞪視著過往的路人,逐漸由牙槽鬆脫的牙齒,彷彿傾訴著被遺棄的孤寂與淒涼。

脫下手套,即使隔著兩層矽膠,雙手仍免不了沾上福馬林的嗆鼻味道,那是用肥皂搓上百回也洗不去的味道,如同整個季節附在我實驗衣上的福馬林一般頑固。簡單收拾,背起行囊,向餐廳邁去。被問過很多次,面對遺體過後,是否曾經因反胃而吃不下飯。我想了想,在我記憶中,似乎不曾有過這一刻。還記得第一天揭開大體,手忙腳亂站在解剖台邊忙了一個上午之後,體力的消耗不是當初所能想像的,於是,最想做的就是立刻大吃一頓。到了餐廳,幾乎是看到什麼就吃什麼,管他油不油,是肉還是菜,我還有印象自己點的菜裡頭,有將近一半是紅燒以及糖醋,我同學看了直咋舌,說我神勇。

吃飽後,走到圖書館,坐在播放國家地理雜誌頻道的大螢幕前,戴上耳機,小歇一會兒。看看狒狒群跟林羚共同生活,偶而還偷幹掉幾支小林羚果腹嘗鮮,生吞活剝林羚肉的血腥畫面,然後看性慾旺盛的公豺狼四處尋找單身的母豺狼交配繁衍的有趣鏡頭。接下來再進實驗室看組織玻片標本,眼光只有直徑兩公分不到的世界,卻是想不到的精彩,每個細胞看起來長的都一樣,都是圓圓的,一個深色的核在中間,但總是在不起眼的地方給人驚奇,讓人由衷敬佩造物者的奧妙。話是這麼說,只是這一堆不起眼的差別,在考試時就沒這麼可人了,一點點微小的差別,在五十秒內要分辨出來,並且明確地想出他的所在及功能,就是一件折煞人的事情了。再者,整個下午在強光之下看著微小的結構,對視力來說不啻是一項考驗,往往離開實驗室時,還可以看到一圈炫光妨礙視線,良久才能解除。

結束整天的課程,又到了晚餐時間,不可否認我的生活就是早餐,上課,午餐,上課,晚餐,圖書館唸書,洗澡,寢室唸書,睡覺。單調的生活卻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實,不過要是問我要不要再來一次,我會說,免了。這樣的生活經歷一次就夠了,未來的日子就留著嘗試一些不同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