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或許有些寶貴的珍珠，但是真正讓我活下去的，是水面上的平凡空氣。」/褚士瑩

     兒子身體微恙的這一週，先生恰好上山禪修，住中部的父母親特地攜著外甥瀚瀚前來探望。

     晚餐後，我們無所事事地窩聚在客廳。瀚瀚正處於牙牙學語期，是最能逗弄大夥兒開懷的年紀，充滿嬉鬧聲和兒歌的廳室，呈現一片久違的童趣歡樂。

     起身至廚房切削水果，發現瀚瀚不知何時轉到我腳邊，於是順手塞了一塊梨子進他的小口。在他滿足的笑顏裡，彷彿看見了從前與我短居風城年月的布兒，像顆咿咿呀呀的小陀螺，四處旋轉探索。

     那陣子，因工作因素和先生各居南北，初生的孩子托在娘家，分散三地的一家人僅能藉著假日短暫相聚。後來，剛退休的母親拗不過我的懇切哀求，帶著布兒搬進我的宿舍，連不太習慣離開老家的父親也常來作伴，終結了我日夜思念的煎熬。

     除了上班之外，我將所有的心思和時間花在照料布兒的日常起居和健康。那些年的生活中，充填的是對布兒多病體質的憂心，頻繁進出醫院的奔波，嚴重的睡眠不足，手術的壓力，值班的疲憊，必須趁著深夜研讀的論文，先生不在身邊的孤寂，沒有友伴談心的荒蕪，但這一切都是可忍受的。我深信，只要每天看到布兒天真無邪的笑臉，就能握著他的小手，一直走下去。只有一回，他因連日不明高燒而住院，在開車往返醫院與宿舍之間，我既慌亂又惶恐地想著醫生所說的種種併發症，忽然，心底有一種什麼東西崩裂的感覺，隨後，淚水便如潰堤般地在我兩頰，奔流不止。

     縱然如此，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時間的大半，還是有著像眼前這樣幸福的光景：
當日子平靜無波，陽光充足的空闊客廳裡，永遠散落一地的玩具，播放著快樂的童謠，而我和父母親分別倚靠在綠色長沙發的角落，全心全意陪著小娃兒歡喜逗唱…。

     幾年前，我辭掉了風城的工作，全家好不容易團聚，時間逐漸稀釋了過去的辛酸，我們在台北城重新疊砌未來。儘管生命中仍不免有波折，但我已不必再假裝堅強，獨自承受所有的沉重。

     思忖家人給的情感，從來不是我渴盼的那種，牽繫的、寵溺的、獨占的、看得見的。曾經，我對於他們總是一副無所謂的飄忽態度，感到氣惱。其實，當我被艱難和孤單圍困的時刻，撐持我的不只是布兒，還有他們像空氣一般的愛，那裡藏著無形的自由和支持，大量包容我的自私、偏執、脆弱與怨懟，讓每每快要窒息的我，得以放心喘息。

     夜漸深沉，黑暗中，母親用當年哄布兒的耐心，把活力充沛的瀚瀚哄睡了，而前一刻還在扮嘴的小兄妹，此時也安睡如天使。靜謐的房間，留我一人在燈下翻閱往事。

     總覺得自己正處於一個美好的年歲，在時間和心境上，已有餘裕經常感知被愛的幸福。我盼望自己也可以跟愛我的家人一樣，珍惜著每次為他們付出的機會。有一天，我會愛得更無私，愛得更自由，明白所謂愛的真諦。

後記 ：那天聽到這首年代久遠的歌，雖然說的是感傷的愛情，但對現在的我而言，更像家人之於我的意義。

范曉萱  氧氣http://www.youtube.com/watch?v=_orYpmiX1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