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福的六十
一夜沒睡,天亮的速度,拉不快我仍然遲鈍的意識。原來當我真的來到此刻,像一場夢走得更深了!
我是否醒著?總那麼不真實地。
照片裡的祢,意氣風發,年少又帥氣自信,是我想要祢一直的樣子,有時威嚴,有時也搞笑,老用鬍渣往我們蹭,那是五歲時,還每次外出回家就裝睡,享受被祢扛在肩上。
五味雜陳,欲言又止,總來不及理清要告別的心情,日子一天天的不停去。高雄的豔陽暖意,總算仍有一絲絲作用,在那無處安放、無可言喻的感受仍不知所云的發疼時,陽光烘著、圍著,如同曾經生活在這的那些日常。
想著祢對於現在我的每個安排每個處理,可能是那種埋怨、不滿的碎念樣,因為祢總是在我不想被理解的倔強外不悅;想著祢見到我的固執,卻不以為然那稱作有樣學樣。
負氣掛上電話甩上門的每一刻,還是沒有狠下心來捨,祢體瘦憔悴、祢的不如意、祢的孤單與酒為伴,祢的失志與落寞,祢的百般,都拴在心上亂。
十七歲在祢一次高處跌落意外,病房外聽著祢喊,喊著我的名字,無力疼痛的聲音,我就不再覺得,還能有什麼恨。
至今仍記得祢事後突然感性地說,當我們三個姐弟擠在病房陪床上時,祢那麼感動。
還曾不滿祢差別待遇的管教,祢非得說句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滿臉淚痕、真感委屈。後來想如果年幼的弟弟能跟祢更親近,也許更好。
「父後七日」的電影片段,讓我早了點預習過如今一刻。則我讓一切從簡,減不少仍有遺憾,是乘上了祢的遺憾,還是我心結凌亂?
十八歲生日最難忘;祢買了一個冰淇淋蛋糕,我們顧不得等待盛盤,用湯匙搶食著,錄了一段祢以為是拍照定格很久的影片,收到了祢送的「成年禮」,影片裡大家都在笑。
多年來,從離家的徬徨到適應在異鄉的心情,從一個月非得回家一次,到一年回家一次,從一個人的寂寞意識到我們相像的寂寞,從總放不下到勸退自己,愛並無法雙方改變,也沒能偉大到無所求。總得大哭大怨為何好多困境令人絕望?
現在一刻,悲傷卻沒有那麼張揚,有好多令人分心的待辦事項,有好多我剎那想起要問祢的事卻已經無從問起。翻開祢最後數月手寫小本上的字句,我知道祢真的解脫了。而我終於甘願的買一瓶高粱擺在祢前,再也沒有什麼可以討厭祢喝酒的理由。
爸爸,很多年沒那麼清晰的喊過祢。不知為何?忽然有一天以後,就都只是喊得好快帶過,稱呼直接跳過,或是最經常喊祢芭樂芭樂,比較不彆扭。
爸爸,最希望祢是跟阿嬤走了。我知道祢也有那種遺憾,知道我們都稱不上孝順。
最希望祢住進當年我們燒給阿嬤的大房子,我們子孫還曾討論過那個大房子的以後都有我們再齊聚的位置。
最希望祢真的如同沒有被我夢到,卻在其他人夢裡燦笑、從容的模樣。
爸爸,我可能還是會悲傷很久很久,畢竟我們之中我跟祢的緣份最久。我還是會有好多不如意的時候,總討厭這麼活;在路邊看到別人的身影常常有想到祢的時候;在成堆的舊照裡感嘆變調的時候;在看到別人的爸爸怎麼為孩子的時候。
還有驕傲著祢研發自己口味的料理,卻可惜沒留下食譜,想起冷冷的冬天祢裝滿一瓶薑湯,讓我被投以羨慕眼光的時候。
極樂世界是不是真的有?但祢會真的在我心中,即便人生道路長遠,我還是要面臨挫折各種,我還是會不想長大,至少祢終於能這樣陪我,不再讓各種相像卻走在反向而爭執拉扯、無奈難過。
還好最後一通電話裡,祢有說祢愛我,我抑住眼角淚水說「很噁心欸!」,其實,我只是沒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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