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寂寞！我不怕寂寞！

是的！我不怕寂寞！

失眠的深冬，她披著單薄的外套，瑟縮在陽台的藤製吊椅內，曲起的腿上擺著筆電，發亮的螢幕開著打了幾行字的Word。

她仰著頭，望著看不見星星的夜空發怔，細長的維珍妮夾在她的指間，緩慢燃燒，在嫋嫋殘煙中化為灰燼。

菸燒到手指的時候，她才猛然回神。肌膚因為寒風起了一身的疙瘩，四肢冰冷，手指被燙到的那點卻有種溫暖的疼痛。

「又失眠了？」

她轉過頭，見子衿倚在敞開的落地門旁。明明是半夜醒過來的，卻沒有一絲疲態，他的眼神很清明，配上一張端俊的臉，夜裡看來賞心悅目。

她又哪裡知道子衿根本沒睡，他一直都是醒著，為了陪伴她的病態失眠。

「老毛病了，我等下吞幾顆安眠藥就好。」長期倚賴藥物，她更加無法依靠自己入睡。

子衿皺了眉，「吃藥傷身。」

歡非笑了，像聽見什麼笑話似的，那根燒到底的淡菸終於從她鬆脫的指間滑落，在她的皮膚留下輕微的燙傷痕跡。

「我一直都是這樣的，子衿，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現在才說會不會太遲？」

「妳從前還沒吃這麼多。」

子衿會曉得歡非要靠藥物入睡，是在她和第二任男友曹澈分手後的事，那時他還驚訝歡非這樣一個冷眼看世間的人，竟然也會為了分手徹夜難眠，後來才發現並不是這樣，歡非在很久前就有吞食安眠藥的習慣，無論看過多少醫生，都根除不了她的睡眠障礙。

「從前我還沒有抗藥性。」歡非嘆氣，淡淡道：「你別窮緊張，我活得好好的，難道會去死？」她的眼角微微瞇起，流露出一種天生的、似有若無的驕傲。

也許，我就是因為她這樣的神韻才會愛上她。子衿望著她的眼神溫柔如水。

那年仲春，暄風拂翠濃，清閒下來的大四生辦了跨校聯誼，子衿被強拉了去，本來倒也沒什麼，只是一個太過主動的女生頻頻讓子衿給了軟釘子碰，惹得這位平時眾人捧的美女怏怏不快，席間忍不住酸了子衿兩句。

子衿頗有風度地一笑置之，他的雋逸淡定，無疑更顯得對方無理取鬧，惱羞成怒的女生愈發具有攻擊性。

「對了，你的名字叫子衿吧？現在想想，其實蠻搞笑的。」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擦手的紙巾呢！」

「好險你不姓施，不然就變成濕紙巾了，呵呵。」

類似的話，子衿不是沒聽過，他的朋友也曾開過玩笑，卻沒半個像眼前的女生一樣，帶有刻意的惡意。

他想轉移話題，不是覺得丟臉，而是對方一再的酸言酸語，已經影響到現場的氣氛，他身旁的同學不知給他使了多少記眼風，拚了命地踩他的腳。

所以我才說我不想來。子衿無奈苦笑。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覺得很好。」來加水的女服務生低歛著眉眼，像是漫不經心地插話道，但子衿還是看出，她眼角間洩露出一絲不以為然，與其說她在解圍，不如說她只是看破女方的心思，覺得無聊才開口。

「學妹！」子衿一眼認出她。

但歡非不認得他。

其實他也只是遠遠地見過歡非幾次，連擦身而過都沒有，然而歡非有種即使淹沒於茫茫人海中，也能立刻吸引目光的力量，她的存在感強烈地讓人無法逼視。

直到後來子衿才恍然明白，那是多令人寂寞的力量。

沒有人能逃開對夏歡非的注視，卻也沒有人能長久待在她身邊，誰都不想成為別人的影子，所以旁人與她總隔著一段距離，就像一道無形的圓清空了她的周圍。

彷彿遺世獨立的夏歡非。

都是騙人的。

只有子衿知道。

她不是沒有寂寞與傷心，她的痛與淚都深深埋進心底，她的驕傲即是她的堅強。

「妳會嗎？」子衿將她繚亂的鬢絲勾回耳後。

歡非仰起頭，「嗯？」

「會死嗎？」

歡非淡淡一笑，「人都會死的，我又不是妖怪。」

很久後，子衿才輕描淡寫似地道：「這樣啊……」他的心卻沉得很深很深，像被綁上了錨，拖進了無底深淵。

「你明天不是要出差，早點睡，我明早沒請假，還有班，也要休息了。」歡非輕輕把筆電闔上，滑下吊椅。

這些年來，除了寫作，她一直兼著副業，仍在他們第一次照面的咖啡廳工作。

不提出版業每況愈下，即便她二十歲便奪下亞洲文學獎優勝，不過空有名氣，她的小說在狗血喜劇為主的市場裡從不賣座，只有那些圈外的、虎視眈眈覷著她名氣的親戚以為她名利雙收。

子衿大約是最清楚她生活狀況的人，但他從不提養她之類的話，就這點而言，她非常感謝子衿。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施捨與照顧。

子衿將她的動作看進眼裡。

歡非的小說他從未看過，不是他不願意，是歡非從不讓人知道她的筆名、她的書，他無從找起，就連她拿下文學獎那篇，都是她的第一任男友文思齊瞞著她投文，也因為這樣，歡非與文思齊分了手。

歡非經過他身前時，他拉住了她。

「只是去確認設計圖而已，我趕得及回來陪妳去參加喪禮，真的不必？」

歡非的母親打了好幾通電話來，通知她父親過世，怎麼也得回去一趟，歡非的臉色始終陰沉，幾乎是沉默以對，磨了又磨才勉強應聲。

子衿從未聽過她提起家裡人，如今看她臉色，對她與親人間的關係也略能猜到一二，主動提議陪同，卻被明快拒絕。

「真的不必。」歡非依舊沒有改變她的心意。

見她踏入屋內，漸漸隱沒在牆角的背影，子衿終於露出無能為力的疲倦感。

無論我怎麼努力都靠近不了真正的她，我也只是跟虛妄的幻影在交往罷了。



＊＊＊＊＊＊＊＊＊＊＊＊＊＊＊＊＊＊＊＊＊＊＊＊＊＊＊＊＊＊＊＊＊＊＊＊＊＊＊＊

形象圖：找不到符合的，可能不補，也可能之後補

晚了一點貼，請見諒，實在是寫得不太順，我已經盡力了，奈何角色有夠難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