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5-22 22:46:16伽藍

金錢至上_上

 


兩旁店家的燈火漸熄,光如白晝的街道愈趨黯淡,獨剩街燈以橘黃的暖光撐場,空盪的街道不復人潮,陰溝裡的老鼠拖著長尾巴溜煙而過,城市像死了一樣安靜。

隱藏在地下室的牛郎俱樂部卻比平時更歡快喧鬧、紙醉金迷。

「慕亞。」

「慕亞。」

「慕亞。」

此起彼落的指名。

這是沉寂半年,慕澤亞復職的首夜,拜店長宣傳與慕澤亞的簡訊,流失的客人一夕回籠,盛況空前。

論容貌,慕澤亞不是最好,他的長相很普通:不大不小的眼睛、不塌不挺的鼻子、不厚不薄的嘴唇、不剛不軟的輪廓,硬要形容,就是端正但毫無特色,一轉身便要忘的人;論氣質,慕澤亞更談不上出色,既沒有藝術家的文藝氣質,也沒有小說裡總裁出場皆有的震攝,更無憂鬱小生的神祕感,至多就是不台不流氓的親和路線;論口才,舌燦蓮花的絕不是他,甜言蜜語他有待加強,就是談天不結巴罷了;論人品,拜託,這地方誰和你講人品!

但慕澤亞有一項很好的長處,連他都不明白那怎麼會是個長處的長處:稱職的垃圾桶。

不論男女客他都接,也不論男女都愛和他傾訴,管他「老公是個王八蛋」、「同志犯法啊」、「我是性無能」,還是「上司他媽的搶功勞」、「同事背後插我刀」、「股東太嘰歪」……等狗屁倒灶的鳥事他都聽過。

他不勝在能給什麼寶貴建議,會來倒垃圾的通常也不想聽三娘教子,他們只希望你能不分是非陪著大罵:「賤人!」

這點慕澤亞做得非常好,他還有更好的一點,口風極緊、毫不八卦,實在讓人放心。

就連同為牛郎的同事亦前後向他吐露不少心底話,畢竟年光難過,人人心底都是垃圾,朋友聽多了嫌你煩,對著親近之人又說不出口,同事?智障才和同事說,包你一天內從台北公司傳到屏東公司。

以致慕澤亞這樣的人自有他的市場。

但半年前慕澤亞忽然請辭消失,顧客與同事哀嚎遍野,連店長都不曉得他做什麼去了,問了他,他只答:「果然啊!店長,只有錢,錢才是最重要的。」

說穿了慕澤亞入行就是為錢。他說:「這世上沒錢是萬萬不能,什麼有錢沒真愛、有錢不見得快樂、有錢人都沒良心……全是窮人說來安慰自己的,要不然送一億給這些人,你看他們要不要?」

其實當牛郎的哪個不貪聚財方便,但店長還沒看過比慕澤亞更歌頌金錢的人,幾乎是赤裸裸地展現貪婪,更詭異的是,他遍及各階層的客人願意支持他這個信念,男女皆同,有能力的揮金如土,能力差的就找相熟的集資。

店長起初想不明白,為了美夢而來的客人,怎能忍受慕澤亞這樣直白的市儈?就連店裡的NO.1尚且不敢如此張揚。

默默觀察了幾個月才發覺,慕澤亞市儈卻不勢利、貪婪卻又坦蕩,既不對消費低的客人白眼,也不狠扒客人的皮,太光明正大反引不起反感。

他問過慕澤亞:「你這麼個貪錢鬼對客人毫無差別待遇,為什麼?」

慕澤亞笑著回答:「正因為我愛錢,十萬是錢,一塊也是錢,都是我的心頭寶。」

所以現在慕澤亞陪著低消女客喝氣泡酒,一如方才在別桌喝粉紅香檳王同樣高興。

綿密香甜的液體滑入喉頭,女客的話匣子跟著打開,把憋了半年的垃圾傾洩而出,抱怨中階主管難當、老公是隻豬。

壁燈的光影烙在她臉頰上,隨著她的表情扭曲。

他亦隨之起舞,盡責的扮演垃圾桶,直到轉檯再轉檯,香檳塔推到他面前,那是幾名熟客送給他的驚喜。

這也是慕澤亞不榨乾客人的理由。比起其他牛郎的恩客,他的客人單純可愛多了,少有以性交易為目的,只要盡盡基本服務、聽抱怨、給安慰,業績不用愁。

雖然惡俗,店裡還是唱了歌,捧得客人像天上僅有、地下無雙的VVIP,笑得可開懷了。

琥珀色的酒液自杯塔頂層汩汩流下,高腳杯像被鍍了層薄淡金光,溢彩流動,一時間氣氛炒熱到最高點。

香檳杯的交碰聲、浮動的酒香、迷幻的音樂、客人的笑語晏晏……流光幻影,他燦笑著投入一室糜爛。

在這夢和歡樂都要花錢買的年代。

金錢至上!

金錢萬歲!

在這不只夢和歡樂、什麼都要花錢買的年代。

他一桌又一桌的客人忠實地呈現這條準則。

哪怕願望如此簡單。

「最近家裡逼婚逼得我想出櫃了,可是一出鐵定鬧翻天,但我光想和女人做那件事就想吐。」

只想找人傾聽。

「我老公也不想想沒有我,他的事業能做這麼大,二奶的事還沒解決,又包了三奶,真是老混蛋、老不休……」

只想讓人認同。

「為什麼找一個真心愛我的人這麼難,就因為我在酒店工作嗎?」

只想被人所愛。

這是多寂寞的世界、多寂寞的社會、多寂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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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致我們要更真實的東西握在手裡才會心安。

金錢至上!

金錢萬歲!

「這就是你的答案?」秦司言磨著咖啡豆,頭也沒抬的問。

「對,還浪費了我半年。」慕澤亞十指交握,雙肘撐在沒有座位的吧台上。

「就算是嘗試性質,你也動搖了吧?」秦司言迎上他的目光,似有所思一笑。

慕澤亞有片刻失神。

那一天也是這樣,被這抹微笑拐帶進來。

這個街區離鬧市甚遠,很接近他住的地方,大約是都更的慢,所以規劃和建築都多了份完善與整體──平坦的人行道鋪成青灰色,沿途栽種欒樹成蔭,每至夏季,指甲大小的紅暈黃花滿載樹頭,花落如雨,因而又被國外稱為「金雨樹」,入秋後即結成滿樹紅果,路燈燈桿則漆成黑色,頂著下窄上寬的四角尖頂燈罩,以配合偏歐式或簡潔風格的社區大廈。

也不知是氛圍影響了人,還是地段造成的限制,這裡商家不多,開得淨是獨立書店、獨立咖啡館、獨立異國料理餐廳……唯一連鎖僅有便利商店。

秦司言的咖啡館在特別偏僻的街角,如同典型的巴黎店面,屋簷處延伸出斜型的白底綠邊遮雨棚,底下墨綠色的粗框外牆架,鑲嵌著細框分隔的大面玻璃帷幕,就著陽光明亮溫暖。

注意到的慕澤亞並不清楚咖啡館是開了段時間,還是開張不久的新店家。

這也算是人類通病,愈是近身的東西愈容易忽略,一般人哪怕同條路走上三、五年,要猛一回想某家店面的招牌顏色,恐怕也答不出來。

當時成街的欒樹下著金雨,太陽烈得讓人直想鑽進影子裡,難得想在附近吃飯的慕澤亞煩躁地貼著冰冷的牆壁走,靠著沿途的陰影避暑,不時瞇著眼睛張望附近有什麼店家。

那個人就這樣隔著玻璃圍帷幕闖進他的視線。

好漂亮!那霎間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這三個字。

男人埋在黑胡桃色的桌椅間,微微偏著頭翻看手裡的書,傭懶自得,薄紗的日光罩在他臉上,讓黑而微卷的頭髮襯得更加蒼白瑩透,他的睫羽長而翹,低垂時便在眼窩處落下淡淡的灰影,當他修長的手指翻動書頁,猶如一尊雕刻精美的人偶在動。

是真人嗎?

他不知不覺貼近玻璃,「人偶」像是察覺他的目光,抬頭與他對視,淡咖啡金的眼眸投射而來,先是驚訝,然後綻出笑意,嘴角彎悅。

那已經不是漂亮可形容,而是超越俗世的、筆墨不可描述之美。

他忘我的倒抽口氣,這才驚覺入迷到忘了呼吸。

「又忘記呼吸了?」秦司言的淺笑聲傳來。

眼前疊合的面容中,屬於記憶裡的秦司言緩緩淡去。

慕澤亞的臉頰一片滾燙,一手按著沒力的心臟,一手將湊近的、美到妖異的臉孔推遠點,「哇哇!!你這人間兇器,不要忽然微笑,你想殺了我嗎?」

「你在『俱樂部』工作,照理說抵抗力應該比一般人強才對。」秦司言將磨好的咖啡粉取出,壓低音量道。

「我們俱樂部沒混血,就算像你有四分之一希臘血統的,也長不出這張臉。」慕澤亞跟著放低音量。他不愛道別人流言蜚語,同樣不喜曝露私事,會和秦司言說漏嘴,還真的是被外貌所惑,好在彼此都不愛閒言碎語,「而且你店裡的顧客誰沒暫停呼吸過?」他無預警地猛一發難。

秦司言越過他朝後望去,方才還盯著他怔看的顧客齊齊低下頭裝忙。

「拖別人下水的習慣不太好呀。」他擦擦手,帶著慕澤亞撿了個空桌坐下。為了能獨自打理,咖啡館刻意縮減部分空間,然而這裡從來沒有滿座過。

慕澤亞本認為是地段差,但當他喝上第一杯宛如「燒焦的電路板液態化的拿鐵」,他立即語重心長地抓著秦司言的肩膀說:「你的美貌救了你啊~~」

可沒多久,在他老覺得來來去去盡是些熟面孔時,他就懷疑「燒焦電路板」也不是妨害生意興隆的主要因素。

根據他的臆測,約莫是難得發現咖啡館的顧客,全讓秦司言迷得暈頭轉向,誰也不想呼朋引伴來分享關注,少了口耳相傳,顧客人數當然難以增長。

「我沒料到會結束得這麼快。」秦司言又去拿了兩個空杯,想倒點檸檬水,他也不喝自己的咖啡。

慕澤亞曾含蓄地問過他:「你覺得你煮的咖啡味道怎樣?」

「我急著開店。」他誠實以告,不覺得需要心虛。

「難怪!我就奇怪你幹麼選這爛地點?百分之百賠死你,原來是時間有限。」慕澤亞頓了下,白眼看著他,撇嘴道:「有錢才敢搞這種破事!」

「我比較喜歡稱之『夢想無價』。」被嗤之以鼻的他,像是不在意般綻出一抹輕笑,害得對面的男人差點又窒息了。

真是美好的回憶……

秦司言促狹地想著。剛要拿桌邊的琉璃水瓶,慕澤亞已搶先一步,把檸檬水添進他的杯子裡,在摸不到紙巾擦拭玻璃杯時才驀地回神。

「該死!職業病!」即便過了半年,他還是沒改掉這習慣,是說現在也不用改了。

「有什麼關係。」秦司言接過水杯,啜了一口。無論何時,他總這般淡定。

慕澤亞凝視了一會兒,發自真心道:「好險你不是同行,否則以你的長相和氣質,鐵定會搶光我的業績。」

「你還是三句不離錢。」秦司言斜過頭。路燈已經開了,黃花成雨的欒樹穿透他模糊的倒影,夕陽已西沉,天邊最後一隅盛放的橘紅霞光,正做著最後的垂死掙扎,「你和我二哥真的結束了嗎?」

慕澤亞短促地笑了聲,「金錢面前,一切恩愛情義皆可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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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象圖:秦司言

臨時抽掉第一段改寫,所以遲了一天貼

這篇得承認,有點寫到不知重點了。

是說最近幾乎都寫些不討喜的文啊~~(我有寫過討喜的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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